霖怀

1
作家在敲字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喂。”他飘到桌边，托着腮，满脸的没精打采。
作家瞥他一眼，继续敲着字。
“我今天思考了一个问题。”他撇了撇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作家桌上的玻璃杯，盯着杯中的水眼睛眨也不眨。
“什么？”作家还在敲字。
“我啊！”他说，“我，我到底是谁？”
作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是活着的吗？”
作家喝了口水，没再打字。
“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你的存在，你就活着。”
他困惑地皱了皱眉。
“活在别人的思想里，也算是活着吗？”
“你看，你在同我讲话，因为我相信你。”
“只有你相信我。”
“别着急。”
“我活在……？”
“活在很多地方。耳畔的风、眼前的山水、枕边的梦。”
“……”他摇着头，“不会的……”
“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你，你就活着。”
“可是只要被淡忘，我就死去。”
“你的生命从不断绝，只是消散。只需一线心念，它便重聚。”
“如果何处都有一个我，那他们则没有一个是真的我。”
“何处的都是你，加在一起也是你。”
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我到别处去后，会变得不同。”
“每一处都不同。”
“可我其实还是没变。”
“不变。”
他笑了。
“有人恨我，也有人爱我。”
“还有人歪曲你、有人了解你。”
“我活着。”
作家点点头。
“替我活下去。去见不能见的人，安慰无法安慰的伤悲。”
“我的生命本就是你一部分。”
“你是你自己。”
“我不只是我自己。”
作家摆摆手。
“行了，别吵了。”
说完继续敲字。

他已不见了。

2
他安静地躺着，全身裹着刺眼的白，只留一双眼睛看着我。
“现在我又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大脑不能移植。大脑不能移植。我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伸出一只脚踢了踢感应开关，走廊的门无声关上。
金属床开始沿着轨道移动，他消失在下一道门后。
我叩了叩墙面，光路交织的表格一行行浮现出来。我找到他的编号。
“成功。”

3
“虽然很像真的。可是‘人造’的东西，始终是‘东西’而已。冠上这两个字，就永远不自然，永远不合理，永远无法存在地心安理得。”
“……”
“哪怕我依靠仪器来支持生命，身体里塞满奇怪的金属、长长短短的导管，哪怕我的四肢全是合成的钢铁，哪怕我的血液需要机器动力维持循环，哪怕我不再有一处是属于自己……哪怕我不再有意识，我都仍然是个天然的生命，是个‘人’。而你，你是什么？”
“……”
“你是一群原子的聚集，你是一个模仿的‘生命’，你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
“你是个偶然，是个错误。”
“……”
“……”
“可惜了。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