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魂(吏青)

△ 灵魂摆渡第一季背景,单元剧,中篇

 

1

一场寒流突至,气温一日间降了十度,天刚黑下来,盐粒子般的小冰粒就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十点半,盐粒子已经变成细小的雪花,444号便利店门口的送货车刚走,夏冬青瑟着肩,把饮料零食一箱箱搬进店里,搬完最后一箱,毛衫上缀了不少细小的水珠,他赶紧关上门,不停搓着手。

店内的暖气尽职地工作着,街上行人步履匆匆,红灯笼之间的天空翻腾着紫黑色的密云,夏冬青望着望着,想起要回收银台去,转身刚走两步却感到有点异常,低头看,原来两脚正踩在一汪水里。

水是从店门口渗进来的,在便利店的地板上漫了一片。夏冬青沿着水路回头,先是看到一双浮肿的脚,一身湿嗒嗒的橙色工服,再是一张苍白肿胀的脸,和一团乱蓬蓬水草似的头发,眼睛周围泛着只有鬼魂才有的死气。水鬼从门口钻进来,像从水面冒出头一样穿过玻璃,满身的水不停地滴滴答答。

夏冬青拿眼角瞥着地板,心想完蛋,如果地板泡坏了算我的还是算赵吏的?

水鬼直勾勾向他逼近,越贴越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夏冬青往旁边躲一步,不小心撞上了堆满零食的旋转货架,撞掉了包薯片,那只湿淋淋的水鬼咧开嘴,猛地一扑,两手从薯片包装穿了过去。

“呜嘤……”

水鬼不动了,就站在夏冬青跟前,盯着地上那包薯片嘤嘤嘤哭了起来,本来就肿得厉害的湿漉漉的脸上眼睛更是挤成了一条缝。随着它的哭泣地板上的水越漫越多,且渐渐浑浊,飘起一层灰色泡沫,发出像汽油又像肥料的怪味道。

许多鬼在面对自己已经不能吃不能睡时都会崩溃,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闻着泡面味儿一定也很难过。夏冬青努力这么想着,伸手拍了拍水鬼的肩头。但他立刻后悔了,满手冰凉湿冷外加黏糊糊的触感,简直像摸到一团软泥。再瞧瞧手掌,果真黏了些胶冻状物质,还散发着恶心的怪味。

夏冬青把手伸得远一些,盘算着怎么出去洗一把。要用这只手盛关东煮,他可不想害人。

“我死了嘛?”水鬼哭得愈发厉害了,便利店的天花板开始漏水,电灯呲呲闪了两下,夏冬青抬起头看到空调的出风口,立刻想到了短路的后果。

“先别哭了,”他赶忙安慰水鬼,“你快把我这儿淹了……你是来找赵吏的吗?”

“赵吏,谁啊?”水鬼扁着嘴抽嗒,它活着的时候应该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好年纪,舍不得也是常理。

“赵吏是这一片儿的灵魂摆渡人,他会带你去投胎。但他现在不在。要不……要不你先随便坐坐?”

水鬼怨愤地瞪了他一眼。

“呜嘤……”

“先别哭了成吗?”

“我不想死啊嘤,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嘤……”水鬼嚎啕。

夏冬青踩在水里想不知道鬼能不能被敲晕,“那你是怎么死的呗?”

水鬼扁着嘴,整张脸像捏得不好看然而蒸熟了的白面包子,说起话来也像鱼吐泡泡似的模糊不清,“我修路灯,大桥上路灯坏了,我去修,不知道怎么就从上面掉下来,掉河里了……我才刚干了没几年活,媳妇儿还没娶,弟弟还在上学呢……我爬上岸来,到处走,天好冷啊,我觉得好冷,然后,我看到你店里亮着光……”说着它突然一把搂住夏冬青的脖子,吓得后者大叫起来:“你干嘛!”

水鬼搂着不放,乱蓬蓬湿嗒嗒的头发挤在夏冬青脸颊旁边:“……你好暖和!”

夏冬青奋力想把它扯开,眼角余光瞥见街上两个想进便利店的顾客被自己的怪异行为吓得怔在原地,赶忙又堆出笑脸,两手假装整理围裙。水鬼还吊在他脖子上,紧紧贴着他取暖。那两个顾客醒过神来立刻走掉,夏冬青望天,发现天花板不漏水了,低头,地板上的水也少了一些。水鬼不哭了,开始小小声地咕哝,“你好暖和,我好久没这么暖和了,我又饿又冷,我想家……”

夏冬青想把他扯开的手就下不去了。

水鬼是舒服了,可他像泡在冬日河水里一样,只想打颤。

风铃响一声,门被推开。

“水漫金店呢?还怎么做生意啊还!”

赵吏一只手把水鬼从夏冬青身上提溜开,“你们在搞什么?”

“他……”

夏冬青终于从粘糊糊的湿冷中解脱,才说一个字就被赵吏捏着鼻子打断,“这店里还能不能闻了?哎你,”他用脚尖点点水鬼,“你淹死的吧?现在污染太严重,河水真尼玛臭。还有你,”他满脸嫌弃地朝夏冬青抬抬下巴,“你闻闻你身上那味儿,水鬼能随便搂着吗?”

“他冷……”夏冬青辩解。水鬼在一旁拼命点头,挪着步子还想凑近,被赵吏一只胳膊拦住。

“他冷你就让他抱啊!”赵吏吼,“去,去洗洗!给你二十分钟,赶快回来上班。”

夏冬青也忍着怪味儿,巴不得能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穿着围裙就要往外跑。

“回来!”赵吏又吼,“外面下雪呢,你不冷啊。”

夏冬青看看自己,“这要穿外套得又弄脏了。”

赵吏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白痴。

“哦,对。”夏冬青跑回收银台,拿个塑料袋把棉袄包起来。

“书看多了,人也直冒傻气。”赵吏对着柜台上的英语题嗤一声。

水鬼摄于赵吏的气势缩在货架旁不敢动,脚边蓄着水一小滩,跟它一样往中央缩着。夏冬青带着外套推开店门,冷风像无数根冰刺扎地他一抖,赵吏在后头喊,“跑快点儿!”

夏冬青一路狂跑回出租屋,跑出一身汗,身上本来被水鬼蹭地湿漉漉,往冷天里一送,整件毛衫冻得板硬,又冷又热地,他赶紧脱光了钻进浴帘里,扭了半天开关,水管里只冒出来一注冷水。夏冬青欲哭无泪,咬牙对着身上冲起来。

裹着棉袄回到店里,赵吏翘着二郎腿在吧台边上剔牙。

“已经送,送走啦?”夏冬青牙齿打颤。

“你牙,牙疼啊?”赵吏学他。

“问你个事儿呗。”夏冬青小步挪到收银台后边,仍旧紧紧裹着棉袄。

“说。”

“你这儿打工,能请病假吗?”

赵吏两条眉毛都翘了起来。

“我要是病了,”夏冬青理直气壮,“那就是工伤。”

赵吏竖起一根手指头,“本店没有请假,只有旷工。”

“你大爷的。”

夏冬青捂着领子坐下来,打了个喷嚏。

王小亚从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穿着羽绒背心、长袖线衣、牛仔短裤、过膝长袜、铆钉鞋。赵吏吹了声口哨,“青仔,你看人家,可比你禁冻多了。”

夏冬青又打了个喷嚏,拿袖口揉揉鼻子。

“呦,怎么啦?”王小亚说,“冻着啦?”

赵吏换了条腿翘着,“傻不拉几,让一水鬼抱着取暖。”

“哇——”王小亚绕了半圈参观夏冬青,凑近了笑得没心没肺,“让水鬼抱着,什么感觉呀?”

夏冬青往上瞪了一眼,恨恨地翻开书,缩着肩膀开始看。

王小亚想起来问:“水鬼是什么?”

“就是淹死鬼。”

“噫。”

“哎,对了,”夏冬青问赵吏,“那就是一普通鬼,也没什么怨气,为什么能操控水,弄得这儿渗那儿漏的?”

“这个嘛,就要说到狼狼阿狗……”瞅见两人眼神,赵吏露齿一笑,“很久以前,在江河湖海这些水域呢都有‘河神’——人们是这样称呼的。其实那些不是神,是一些溺死鬼,因为生前正直能干,就被委派做公务员。那些魂魄本来不归我们管,归上面,业满后或许还能派去别的地方。但是现在水源污染越来越严重,愿意留在河里的鬼越来越少,实在缺人手,所以连资质考察都省了,只要淹死就可以留下,一人管个几年,时间到了再去投胎。喏,刚才那个今天退休。”

“退休?他已经死很久啦?”夏冬青问。

赵吏点点头,“死了好些年了。他弟弟早就结婚,孩子都打酱油了。”

“那他怎么不记得呢?”

“卸了任,从水里爬上来,就是新鬼一只。”赵吏咳嗽一声,“他不会记得管过哪条河。”

夏冬青明白了,“你们这是让他给白干活呢?我说你怎么老是拖欠我工资,原来你们冥界都这样!”

“瞎激动啥呢!他自己是不记得,档案上可都记着在。”

夏冬青狐疑地皱起眉头,“赵吏,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也打算这样,拖着工资不付,最后把我记忆一抹了事。”

赵吏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真聪明。一蒙就蒙中。”

王小亚赶紧缓和气氛,“赵吏你别吓唬他。冬青你放心,他要是敢这么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夏冬青耸耸肩,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

“小亚,这么晚了,你到店里来干嘛?”

王小亚拉拉书包带子,“我来约你出去玩呀。”

“出去玩?”

王小亚双臂一展,“外面下雪啦,最好下一整夜,明天咱们去打雪仗!”

“你计划地也忒早了。”赵吏说。

“又没约你。”王小亚不屑,“冬青,你就说,好不好嘛?”

“哦……好,好啊。”夏冬青点点头,接着又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不好的预感突然罩在头顶。

王小亚开心地送他一个飞吻,“那我回去了。给我盛份关东煮,再拿罐咖啡,念念让我给她带呢。明天约好了她们都要去——学校的大操场终于有点用了!”

赵吏目送她蹦蹦跳跳离开,偏过头来,脖子折成九十度,“……你真去?”

“啊,”夏冬青抽出一张餐巾纸捂鼻头上,“为什么不去?”

赵吏啧一声,“忘了。你还太年轻。”

夏冬青瞅瞅他,“……一起去?”纸巾盖了半张脸只露一双圆圆的眼睛,说话还带着鼻音,赵吏被他的样子逗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夏冬青用力擤擤鼻涕,把面前的书翻过一页,“凭我在想一个计划。如何用雪球谋杀拖欠工资的老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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