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魂-8

NPC都送走了,终于可以开启二人世界了【并没有【二人一魔也算二人

我觉得9可以完。应该可以完吧……多好的数字啊。

靠近结尾的那首诗节选自顾城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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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听到这句话,赵吏嘴角上提,目光变得和煦、平静。他清清嗓子,朗声提议,“哎。你能再笑一次吗?大笑。”

胥为这毫不相干的回答愣了一秒,只一秒,赵吏疾步上前,一手猛地掰住他的下巴,另一手抬起枪管抵在他口边,扳机扣动,子弹打进了喉咙。

没有声音。

胥两眼向上一翻。

似乎成功了,但是直觉告诉赵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微微松开胥的下巴,他脚下刚动一步,手腕上突然出现了四根焦黑的手指。胥白眼回翻,咧嘴笑开,一口咬住他的枪。

“你也就这两下子而已,除了打枪还会什么?”

嘴张开,舌头翻卷,伸出,子弹伏在舌尖上。

“还你。要么?”

白色的雾气罗网一样扑来,赵吏没能及时抽身,胥卡住他的手腕,将他向后折压在茶桌上,要逼他放开手中的枪。赵吏咬着牙,脸上仍然在笑,显得格外狰狞。

“早知道和魔界客人打架是拼力气,我也就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了不是。”

胥下了狠手。他很生气,一直忍耐,眼看着苦苦收集、保存的命魂被放出来,飘走,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和这个鬼差玩一玩。

赵吏只觉右臂一阵钻心疼痛,是胥手指上冒出的尖利指甲刺进了他的肌肤,向下割开一道长长红痕。

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一声闷哼,那红痕割破了他摆渡人的契印。

如果有刀割过骨头的感觉,如果有指甲刮擦在心脏的感觉,那就是他此时的感觉。手一松,他的枪掉在地上,血从手臂滑落,滴在漆黑的枪管上。全身的热度冲到头顶,然后疼痛冲垮了城墙。

胥双手掐进他的脖子,黑色的手指周围泛起艳红。

“抢我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他欣赏着赵吏强忍痛苦的表情,“毁了你,我再去找那男孩……”

赵吏想把力量集中到双腿,可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胥掐他脖子的手像是在吸收他全身的血液,首先回流的就是下肢,它们开始发冷、僵硬、无法挣扎。

——想他身经百战,难道要在这儿交待了吗?!赵吏用力呼吸——不能够呀……

“摆渡人不会死,对于你们,真正的死亡也是一种妄想。以同样的肉身,面对永无止境的轮回……现在我赐你解脱,你该感谢我!鬼差,我很好奇,灰飞烟灭之前,你会想到什么……”

想你大爷……赵吏喉咙被卡紧,发不出声音,余光一瞥,大门口好像冲进来什么人。

他刚要以为这是幻觉,胥双手突然松开,怒吼一声转过身去,后脖颈上插着一根大号针管。

夏冬青“啊啊啊啊”叫起来,“你怎么还能动啊!”

胥摇晃两下,“咚”一声栽倒在地。

“我擦。”赵吏咳嗽几声,奋力抬抬头,“你小子,怎么做到的?”

夏冬青赶紧跑过来扶起赵吏,“你没事吧?”左手一触满手血,他瞪大眼睛,“原来你也会流血。”

“废话,”赵吏靠在他肩膀,“你平时摸我手,那是冷的吗?”

“不是……”夏冬青伸长脑袋检查他的伤口,肩膀头顶顶赵吏的后脑勺,“能动吗?”

“不能。”

赵吏软骨头似的倚他怀里。

夏冬青叹了口气,两手环抱住不知道是装弱还是真弱的鬼差,努力把他挪下茶桌,“喂,我可救你两次了。”

“嗯。”赵吏哼哼,年轻人高领毛衣柔软的边沿里露出一截脖颈,温热的皮肤紧贴着他……他微微笑了,咕哝道,“记那么清楚,小气——哎,我的枪,枪还在地上呢。”

夏冬青又去把赵吏的枪捡在手里,然后一小步一小步挪动,拖着他绕过倒在地上的胥。赵吏可真是不客气,一点没用力,整个人全压在他身上。

“你最近,是不是,又吃胖了……”夏冬青呼哧呼哧。

赵吏眉头一皱,“等等。”

夏冬青吓一跳,“怎么了?”

“再近点儿。”

不等他反应,赵吏两条胳膊搂住他脖子,往他身上更紧地贴了贴,“我总算有点明白,那天那只水鬼为什么抱着你不撒手了。”

“呃啊?”夏冬青一头雾水,赵吏这特么也太反常了吧?他还真就像一只需要取暖的水鬼那样吊他脖子上,他可比水鬼高且壮多了……

夏冬青拍拍他的后背,“喂,你真没事儿吧?”

“血流多了。冷。”赵吏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夏冬青看看地上,一滴两滴一路淅沥的血迹,其实也不算多。

莫非他的血就是那么少?

夏冬青偷偷一笑,“你血也忒薄了点儿。”

赵吏没搭话,他身上是混杂着血和古龙水的熟悉味道。以往夏冬青闻到,总是暗嘲他太过臭美,沐浴还得掺香水,今天,却突然鼻头一酸。

——要是自己没有回来呢?

要是他听了赵吏的话,直接开车送徐徐一家回店里去,那他是不是就得在444号便利店一直等到天亮,等到木兰、或者别的什么人来告诉他,赵吏不会再回来了?

他忽然就不敢往下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赵吏,有王小亚,鬼变得不再可怖,人间也变得充满温情……这样的生活显然已经对他如此重要,重要到不能想象失去其中的一部分;重要到他竟荒谬地开始觉得,遇见赵吏是二十多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好的事。

他抿抿嘴唇,感觉到鬼差打过发胶的硬硬的头发扎在他脖子里,挺痒。紧贴的胸膛传来心跳的撞击,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的。

“赵吏。”

“唔?”赵吏懒洋洋答应着,“怎么不走啦?”

“你刚才有没有害怕?”

“?”

“人家说,有不舍才会害怕。”夏冬青抱着他,渐渐靠近了门口,“我刚刚,就有点怕。”

“傻逼。”赵吏的语气听起来很愉快。

夏冬青一咬嘴唇,不再说话了,他一直倒退着走,此时已经到达了黑洞洞的房门口——

可是他却走不动了。

因为他的后脚好像踢上了一堵墙。

他再踢踢,真的是一堵墙。

“赵、赵吏,”夏冬青一阵心慌,“你看看,门口是被堵上了么?”

赵吏的声音严肃起来,“你刚怎么对付那魔的?”

“我给他打了管儿镇静剂,”夏冬青说,“配药室找到的……我想他虽然是个魔,但行动都要依靠人的肉体,肉体不能行动了,他也就——”

夏冬青的舌头突然打了结,不远处的地毯上,胥的衣服出现道道裂纹沟壑,身体崩裂,皮肉撕开。耳边倏地刮起一阵尖利风声,似有什么东西从那具肉体中剥蜕而出,直往他们这边吹来。只在一瞬间,夏冬青毫不犹豫地把怀中的鬼差一搂,转身趴倒,自己挡在他身前,用手臂把他牢牢护住。

赵吏背后一空,摔在地上,眼前出现夏冬青的脸,双眼紧闭,没有任何惊恐惧怕。他双手搂住他的肩膀,妄图以凡人的肉身为他挡住一只魔的攻击。

时间的流速倏然变慢,赵吏能看清年轻人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他双眼皮的刻痕,他左额上的那颗痣,他并不光滑却洁净柔软的皮肤……心底慢悠悠升上来微微的遗憾,如果他睁着眼就好了。这么近的距离,一定能够看到那双眼睛最深处的东西……

赵吏没有再想下去,他右臂上的血还在流淌,像这样的伤口是没办法自己愈合的,而他正需要这一点。血迹蘸到指尖,双眼泛出异色,赵吏两手各自捏出一个决,指尖上的血火焰一样燃烧起来,金色光芒直线射出,扑向夏冬青背后扭曲成一团的空间。

“呲——”

生油下锅的声音,血液烧焦的味道,在房间里炸开,夏冬青感觉背后一阵气浪拍来,手臂一软,撑不住的身体一下子压在赵吏身上。

“嗷——”赵吏叫,“有有伤——疼——”

夏冬青赶紧翻身——他刚刚把赵吏的右胳膊撞在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赵吏自己撑着地坐了起来——他这时候力气倒像是恢复了。

没空在意这些细节,夏冬青坐在赵吏边上环顾四周,吊灯左摇右晃,光影交错,似真若幻。

“他死了吗?”

“没死。”赵吏说,“你击败了他的肉体,迫使他放弃人类的形态,回归魔的本心。现在他是一团空气,就在我们周围。”

“啊?”夏冬青瞪眼,“那我岂不是闯祸了?”

“过来。”赵吏言简意赅,“到我身后。”

夏冬青挪到赵吏背后,再后面就是被封住的大门,门外溢满最浓重的黑,像一只吞噬了所有光的口袋。

赵吏盘膝坐好,右臂上被割破的摆渡人契印隐隐透出泛红的金。

“放大招了啊。”他说,“小心点,受不了了就抱着我腰。”

夏冬青懵,“为什么要抱着你腰?”

“少废话。”赵吏嫌弃,“让你抱你就抱。”

他说完,刚把双掌合十在胸前,腰上一紧,两条胳膊已经从身后圈上来。

“……”他低头看看,“我还没开始呢。”

“哦。”手又收了回去。

“……抱就抱了呗,省得一会再重来。”

夏冬青忍不住了,“你有病吧?”

赵吏一笑,很快又收敛,闭上眼开始肃然默念。

一路上滴落在地的血都透出荧亮的金色,蒸发成缕缕轻烟,漂浮在空中组成连串的看不懂的字符。

夏冬青惊呆,这家伙不仅血薄,原来还附带这种酷炫效果!

正出神,周身空气突然撕裂,一股劲将他往四面扯,血液翻涌,倒灌至头顶,全身难受至极,他赶紧抱住了赵吏的腰,借着赵吏岿然不动的身躯来抵御让空间四分五裂的力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缝中的世界有道道白绳在他们周围扭曲伸展织成罗网,而金光字符穿梭其间,排列成特定的矩阵,缓慢旋转,扭转罗网的构造。

罗网分了岔,白绳蛇一样游来,钻进赵吏的耳中,赵吏一动不动,夏冬青一惊,又有另外的白色向他飘来,他摇头躲避,还是被它钻入耳中。他听见了声音,不是胥以人皮发出的声音,而是似蛇吐信、又似风打叶的声音——

“你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培养皿。”

“蝼蚁之力,蝼蚁之命,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白线又扭动了片刻,终于钻出耳朵,夏冬青耳膜生疼,尖锐的鸣音似乎是从脑壳深处响起,他不由自主一阵簌簌发抖,跪在地上,放开了搂住赵吏腰的双手,一边捂住额头,一边抵御着从各个方向迫来的压力和引力。赵吏右臂上的契印发着光,那道割裂的伤口似乎变得更深,血不断流出来,落地即变成金色,化为血符,投入与白色罗网的纠缠。他耳中那根白线还在扭动,是胥在跟他说话:

“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连灵魂都没有的摆渡人,原来你不是……”

“可是你想不到,就在刚才,‘它’,让我帮了‘它’一个忙……”

赵吏面容紧绷,合十的双掌微微颤抖,忽然他睁眼,双瞳金色一闪而逝,所有拉扯挤压的力量就在这一刻消失,罗网崩解,白绳消散,血符碎成雨点般的金光。

而他身躯一晃,倏然转身、伸手——

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

夏冬青看到赵吏向自己伸出手,眼睛里写着愤怒、急切、憎恶——

身后的大门敞开了,堵在门口的黑暗涌了进来,捆住夏冬青的手脚。赵吏一把抓住他的手,而黑暗的口袋罩下来,一瞬间就吞没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赵吏死死抓着,牙关紧咬,手臂肌肉绷紧,线条狰狞,伤口中的血液一刻不断地涌出,滴到地上,他手中的血也染到了夏冬青手上,凄艳的红,和他因用力而愈发苍白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和这看起来毫不费力的黑暗口袋争一只手——

赵吏怒吼一声,夏冬青的手从他手中滑脱,消失在门口沉晦的黑暗里。他一消失,口袋立即合拢,门口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楼梯、扶手,统统显现出来。

赵吏站起身,捡起一旁的枪,对准胥的身体连开六枪,子弹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具早已死亡的尸体千疮百孔,在弹痕的击打中弹起又落下。

“把他还给我!”他一字一顿,冷酷而阴森。

 

夏冬青坠入了一片寒冷的海水,寒冷得刺骨。他漂浮其中,湛蓝的水域茫茫无尽,往任何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空茫。

“你来了。”

有人在说话。是谁?

他往下潜入海的深处,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右手好痛,就像刚被几千斤重的东西拉扯过,举到眼前看看,有血,是谁的血?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他是谁?

海底传来隐约的声响,他追寻着那声响而去,下沉,再下沉,听见一个清澈的、孩童的声音,在朗诵一首诗: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象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这孩子的声音极其熟悉,夏冬青睁大眼睛寻找,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他留着西瓜头,齐齐的刘海在眉毛上方,风吹过,掀起他的头发,那左边的额头上赫然有一颗痣。

“你来了。”打招呼的声音又响起,“还记得吗?你最初的样子。”

“你是谁?”夏冬青问。

“先别问我是谁。先想一想,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湛蓝的海水的围绕中,回忆一点点被想起。他想起了韩越、方谣、徐徐、赵吏、胥,心中悚然一惊。

“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去!”

“不,等一等。你只想起了表象。再好好想一想,这个故事真的是你所看见的那样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来之前,听到了一句话。还记得吗?”

胥的声音应之而起。

“你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培养皿。”

夏冬青怔住,水流一浪一浪滑过,但他除了漂浮,除了冷,并不能感受到水与皮肤接触的触感。

“好好想一想,故事里的人,男人,女人,孩子……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就在皮囊之下,他们的灵魂……都是什么样的?”

“我不想。我只想出去。”夏冬青回答。

他记起自己是被一只黑暗的口袋罩住,然后跌落到这片海里的。这是不是就像那时把他们和徐徐分开的那种东西?一个结界,一个世界。对,很有可能。

那赵吏在哪儿呢?他的手被拽得生疼……他一定在这个世界的外面。那他能像他们看到徐徐那样看到他吗?

“你必须想。不要让肤浅的同情蒙蔽双眼。难道你真的看不到一点虚伪之处吗?”

“虚伪之处……”夏冬青四处环顾,茫茫的海水无边无际,由近而远,浅蓝逐渐变成墨蓝,“不管你是谁,我觉得最虚伪的,就是你这个世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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