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深夜六十分系列】万里星光（完结更）
关键词：潜规则、网球拍、星光
△Lifeline AU
***
一滴水滴在他的眼皮上将他唤醒，顾惜朝睁开眼睛，世界由一条模糊的细缝渐渐转为清晰，天空边缘是黎明之前透着死寂的灰白，他正躺在一片潮湿的草地上。睡着之前的记忆瞬间回到脑海，他曲起肘部坐起来，在周围摸索那只遗落的古董手机。这一觉大概睡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前他是怎么睡着的？
他只记得夜空像梵高的名画一样旋转起来，那些星星，包围着他，每一颗都像变成了流星，不停地坠落。天空越来越黑，越来越空旷，他脚下一陷，仿佛踩进了沙地，低头一看，全是奶白色的绵密柔软的颗粒。
顾惜朝在脸上抹了一把，抹到一点湿意，他打了个喷嚏，秋季湿冷的清晨草地上到处沾着露水。他四处看看，自行车停在路边，空旷无人的世界还未苏醒，路灯在远处孤零零地亮着。天空边缘的灰白正在增宽，和他失去联络的宇航员就在这片灰白色后面，在塌陷又垒砌的流沙中。顾惜朝愣愣地坐着，仰头看着东方。他抱起膝盖，在寂静的黎明中感觉着自己的渺小。一时间，过去十年很多模糊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想起父亲离开后，母亲第一次买酒回家，在桌旁大哭，随后醉到不省人事，他推开房间门偷偷溜出，清理她脚下那些呕吐的秽物。他想起周围的同学，聚在一起谈论游戏、电影、时尚、爱情，而他总是抱着仅有的课本骑车去图书馆，他们的生活和他的生活是不可能并联的线。他越想越发现自己和周围人的距离好像比和宇航员的距离还要遥远。这么想着，他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发泄似地对着键盘猛按一通。
-我和你说我们换一换，并不是开玩笑。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感觉我也尝过，我知道黑夜会逐渐向身体里侵袭，从皮肤到心脏，最后你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黎明。我知道，知道这种绝望。你不信，没关系，但我在这里，在你万分渴望回到的地球上，我真的想和你换过来。你说得对，只有离开它，我才有可能感觉到它的珍贵……
灰色的屏幕那头没有任何回应。
顾惜朝站起身来，疲惫地走到路边，把自行车转了个弯，骑回城区。
如果宇航员死了，他的生活也还在继续，只不过是十年之后，等来一条新闻：“逆水寒”号飞船失事，全部船员罹难。
公式在粉笔下一个一个冒出来，双子星的相对运动，抛物线，飞船轨道，速度分解。
高中物理。
PPT一张张翻过，顾惜朝盯着书页上的插图，土星和它的环前漂浮着一个身影。在奶白色的宇航服、那头盔上黑色的镜框之后，真的有人吗？
也许明天他醒过来，明白一切只是他的幻想，只是他的孤独需要一个不可能的人来解救。
放学后他回到家，发现桌子上多了两百元钱。他母亲回来过。
他拿着钱去市场上买了一条鱼。
他知道很多种做鱼的方法，有一种最奇妙的叫做杜鹃醉鱼，他从图书馆的一本宋朝食谱上看到，把活鱼放进浸了杜鹃花瓣和烈酒的水缸，让鱼在微量毒素和酒精中醉倒，然后去鳞，稍煎，蒸熟。
戚少商说他爱吃鱼，他毫无疑问是个吃货，哪怕在遥远荒凉的行星上，想的还是水煮牛肉面的味道。如果水煮牛肉面能支撑他拖着断掉的腿骨走一整天，那杜鹃醉鱼能不能把他从流动的白沙中捞出来？
顾惜朝做好清蒸鱼，一个人吃光了一整条，一边吃一边在手机灰暗的屏幕上打出杜鹃醉鱼的食谱。
突然——
【嘿
顾惜朝吓了一跳，手机掉在桌子上。他的魔法食谱显效了？
【连接已建立
【嘿，终于……终于安静下来了
-？！
-是你吗？！
【是我
-我还以为
【沙子一卷动，连接就断开了，好在当它们安静下来，我又能和你通上话
【我真得感谢给舰船设计通讯设备的那些人，没有他们我可完蛋了
【等等，你竟然给我发了一份食谱
【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
手机的硬边框硌在掌心，那感觉如此清晰，顾惜朝楞楞地将它反盖到桌面上，过一会儿才拿起来重新看看——难以相信，他的宇航员回来了，还和他开着玩笑！
——他活着，没有死！
感激像溪流随着一呼一吸流出身体，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始继续打字。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想把食谱记下来
-你知道吧。屏幕黑着很适合当备忘录
【哈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沙子们淹没了我，我没法着力，绊倒了。拐杖脱手，沙子的力量大得像搅拌机，我被卷进去，随着它们翻滚，滑动，撞来撞去。我一度陷到了很深的地方，幸运的是不一会儿又被托起来，否则如果被埋在三十米深的沙子里，我大概也就永远埋在那儿了
-！？
-你还好吗
【不太好
【吓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又来一次
【我想沙子的流动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的沙就像地球上的海洋，让它们移动的是那颗橙色太阳；第二，它们谁都不像，作用于它们的力是我完全不了解的。
-如果这些沙子就像海洋，那它的规律就在于太阳的位置……可现在咱们连日夜周期都还没弄清楚。
-如果你联系到的是个大学教授之类的人，一定比我有用。
【别这么说
【你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你的拐杖找到了吗
【没有
【所以现在走起路来，格外困难
【我担心我还能不能走回去
【不知道沙子们把我卷到哪儿来了
【不知道偏离了原定的路线多少
【不知道以我这条腿，多花三倍的时间能不能走完同样的距离
【更可怕的是
【我心里有一部分已经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它一产生，我的腿就更加沉重
【如果沙海的运动不是局限的，如果范围波及到飞船坠毁的那片区域呢？它很可能已经被掩埋。医疗舱怎么办？小阮还在里面，她绝不可能逃出去……
【而等我回去，标地也已经变成和四周一模一样的荒漠
【飞船被掩埋，连同剩下的仪器一起
【没法更换能量方块，我最多只能撑2个星期
【我的朋友，一个一个，他们已经都死了
【下一个就是我
【也许所有努力都是徒然，在一颗喜怒无常的星球上
【不，星球是没有感情的
【它是它自己，我才是那个闯入者
【……我的腿重得抬不起来了
-停下来，停下，别走了。
-停下来
-你需要休息
【我确实需要休息
【我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世界上有绝望两个字
【可现在，该死，我的眼睛湿了
-我应该告诉你，你是我遇到过最为坚强的人。
【……谢谢
【坚强并不能为我带来好运
-坚强给你更大的几率遇到好运
-别放弃
【：）
【我决定先睡一会儿
-多久后叫醒你？
【如果你愿意，5小时吧
【对方已开启震动模式
顾惜朝一边担忧着宇航员的命运，一边收拾好碗碟。他推开灶台上方的窗户，今晚没有风，接连几天的雨后夜空晴朗清澈。如果有一架摄影机——从这儿，从他洗碗的水池开始，向外拉伸，扫过亮着温柔灯光的民居，小街肮脏的石板路，店铺上积着水的雨棚，扫过宽阔的大道，笔直的路灯，高耸的摩天楼，扫过绵延着灯火的整座城市，黑色的江水，向更远更高处一直拉伸，直到海岸线变成一条弯曲的缎带，大陆板块变成漂浮的木板，地球，变成一颗蓝白相间朦胧又美丽的珠子……太阳系像公园的旋转木马，银河系像泡沫旋成的漩涡，镜头接着穿越广袤黑暗的宇宙，穿越空间，甚至时间，这镜头要穿越无数个万里，才能拍摄到2027年的宇航员和他所在的行星。
当我们仰望星空，看到的只是星星的回忆。它们的光用了太久太久才来到地球，如果地球有光，如果那些星星上也能看到地球的光芒，那么穿越这无数个万里，也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才行。
而躺在奶白色沙海中的宇航员却在梦里轻而易举地回到了地球。他梦见他的学生时代，攀着紫藤萝的石廊，某门不及格的功课，金灿灿的阳光，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他还梦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穿着校服，很瘦，校服因而显得宽大，他像在对他笑，他站在人潮中，人潮拥挤，他走过来，问他：鱼好吃吗？
多奇怪的梦。
少年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在震动。
奇怪，手怎么会震动……
-醒醒
-戚少商，醒醒，5个小时到了
【……嗯
【好
【我醒了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可醒来就忘了
-好些了吗？
【恩。宇航头盔能有遮光功能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设计这个，今天我还是第一次用
【好了。太阳依旧在那儿，我应该找回我的方向，迎着它走。
【谁知道要走多久呢
【睡一觉之后我算是冷静了一些
【流沙的力量是很强大，但医疗舱也不一定会被波及，它可是被设计能在水上漂浮的
【之前是我太悲观了
【还好有你
-我没做什么
【你让我感觉有人一直和我在一起
【这个地方
【真的非常孤独
【我走到哪里都有一堆朋友，我一直觉得孤独两个字和我沾不上边
【现在我才发现，我竟然没有
【我是说那种在临死之前会一直想着……会特别想见的人
【不说这个了
【路途真漫长
-我有个问题
-你身上那高级的宇航服连遮光功能都有，就完全没有一个现在能派上用场的程序吗？比如把医疗舱的位置传输给你指引你回去？那那些傻瓜设计这宇航服时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迷路？
【当然有的
【可是飞船坠毁后已经接受不到信号了
-……
【等会儿
【我想起——
【对了！
【在小阮的宇航服上也有这样的装置，我可以通过搜寻她的位置来确定营地所在！
【哈，我刚才怎么说来着？多亏有你
【我现在把它的数据调整好，让它先搜寻一阵子
-要怎么说你好？
-可能你真的被吓傻了
-你是需要一边走一边看我的回复吗
【不是的
【这里有选项，我可以让你的回复出现在眼镜屏幕上，也可以转化成声音，用头盔里的耳机播放出来
【我说的话也是被自动转变成文字发给你的
-那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好主意？
-你喜欢书吗？小说？侦探？武侠？我可以打给你，让你一边走一边听有声书。
【……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或者你也可以把你的作业打出来发给我
-作业我比你在行
【好吧
-歌词也可以，你喜欢什么歌，我可以发给你歌词，曲调……你自行想象一下
【这倒不用，我的宇航服系统里内置了一个存储盘，可以存十首歌
【你一定猜不到我存了哪十首
【不过现在飞船毁了，我为了节省能源，并不听歌
-该不会有《when you believe》吧
【……？
【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
【幸好你不能看到我惊恐的表情
-是因为那件衣服，我在面馆见到你时你穿的那件。灰色的，背后黑色的字写着一句话。
-Now we are not afraid，Although we know there's much to fear.
-我查了查，那是when you believe的歌词
【唔
【那其实是我最讨厌的衣服
-如果是真的你就不会穿出来见女朋友
-何况，你那件衣服的袖口已经磨白了边、露出了线头。可牛仔裤和运动鞋却是新的。
【你真可怕
【你是高中生侦探滚筒洗衣机吗
-……那是什么？
【那是……
【那可能是……
【……代沟。
【哈哈哈
-“哈哈哈”
-你笑了
-所以，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
【耳机里的机械语调自带着幽默感
-那就坚持走吧……我
-得睡觉了
【老天
【我都忘了
【地球上是几点钟？很晚了吗？
-不是很晚
【经你提醒我可能会在接下来一段路上放点音乐
【希望它有止痛作用
【晚安
-再会
顾惜朝把手机扔到一边蒙头睡去，枕头边的铜闹钟正指向凌晨一点半。
他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宇航员发来信息：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这个定位程序好像失灵了
【它搜寻了很久，没有一点儿信号
【我早该知道的，如果它还能工作，一开始就会为我测绘出距离
【无论如何，继续往前走吧
宇航员接着走了两天，仍然没有看见标地。太阳正一点点落下去，对侧天空的黑色越来越多，夜晚似乎已经很近。
顾惜朝开始给他念小说，让他在那片沙海中跋涉时能忘记绝望。而绝望是一旦浮现就不会消退的东西。
——万一真的再也回不到标地怎么办？
长途跋涉非常消耗体力，原本足够再使用一周多的能量方块预计只能再用3天。与此同时，温度和能见度都随着太阳的落下而逐渐降低。
也许死亡就在下一次流沙来临时。
就在未知的渐近的黑夜里。
就在能量港储备不足的提示中。
【我在想我死在哪一点上的可能性更大。是黑夜，还是饥饿
在这样的来信中，顾惜朝能感觉到宇航员隐藏在幽默后那日复一日的低落。任何安慰和鼓励都虚无缥缈，无法抵达那颗危险荒凉的行星。他从图书馆选了一本有趣的小说选集借回来，在政治课上偷偷地，一个字一个字打到手机上，念给宇航员听。第一篇小说讲的是荒原中一间孤立酒肆里的刺杀故事，两位主角在心智和精神上交锋较量，时间跨度只有三个夜晚，却写了很长，细节描写传神而动人。
【可以先看结局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念到一半我们的联络断了，我会很抓狂的
-结局……我翻翻
-咦，结局他们都活着
【你好像有点失望？
-本以为是本恐怖小说，翻开却是童话故事
【难道他们在那间酒肆喝了一千零一夜的酒，每一夜两个人都舍不得动手吗
-哈哈
-等等，老师走过来了
【小心
【别让那本书被收走了，我还想听呢
-你那边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一模一样的景物，除了太阳和地平线的切线在不停变短
【我走了多久了？
-四天半
【嗯
-嗯？
【嘿，我还没那么容易垮下来
【虽然黑夜近在眼前
【我能感觉到
【即使再大的太阳也会降落
【它马上就会降落了
顾惜朝用黑色水笔划下一行行重点。教室的窗外是下午五点钟淡红色的夕阳，梧桐枝叶在微风中撩动。老师平板乏味的声音在讲述政策和纲领，所有人都支着下巴，心不在焉，等待那一阵放学铃声。放学后有最新的电脑游戏，有咖啡馆、篮球场、漫画书店在等着他们。青春理所应当要用来挥霍，有那么多值得喜欢的事物，谁知道绝望和孤独是什么？
和手机里的世界相比，这个真实的世界反而不真实起来。
【它落下去了
【太阳
-这么快？
【最后一点光消失得很快
【这里没有像月亮那种卫星，我打开了夜视镜。视野中是暗褐色的天和亮红色的沙子。温度计提示外界温度正在快速下降，能量港在警告我能量只剩下百分之二了
【啊，我呼出的气让头盔内层屏幕上出现了小小的结晶
【你说我要不要关掉宇航服的一些系统来节省能源？比如那个到现在都没有给我任何提示的同伴定位系统
-……
-别关
-我觉得还是别关
-万一它忽然起作用了呢
【我们都知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那么我只好稍微降低一点儿服内平衡温度
-你的腿……
【不好
【如果没有那两块钢化夹板我估计我胫骨的断面已经戳通皮肤露到外面来了
【好的一点是我感觉不到痛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毕竟也可能是传导我骨膜痛觉的神经已经完全损坏了……
【舰船上的医生说过，骨折后的活动可能让骨髓里的脂肪流入血管，在狭窄的地方塞住，如果是肺或者心脏，那就非常危险。不过我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个可能性应该很小了吧
【也就是说我的死亡方式又少了一种
-你不会死的
【你这就是说大话
【：）
-我从不说大话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沙子好像在蒸发
-沙子在蒸发？？
【不，不是沙子
【在我面前的空气里——如果有空气的话，有东西正在生成
【真的是生成，雾一样凭空出现，最开始太过轻薄所以我一点也没有发现，但现在像悬浮的细沙了……
【它们在变浓
【我挥了挥手，它们被我扰动了……
【天呐。
【它们是在彼此聚合、连接！这些小晶体，它们有形状，像雪花那样，一片片相连，触须碰着触须
【我有一种错觉
【难以描述
【我觉得它们像有生命
-你在说什么？你忘了你还要赶快走吗？你的能量剩的不多了
【可也许……也许是整个星球有生命
-也许只是遇光分解、避光又聚合的某种东西。你可以拿个瓶子把它们装一瓶带回地球来慢慢研究，但现在你别站在那里看着它们——
【我的夜视镜里它们飘移浮动，就像滤过色的极光……有节奏地，它们拂动，如同星球在呼吸
【我简直想把头盔取下来看看它们真正的样子
【可惜没有光
【这里没有光
【在黑暗里才能凝聚成形的物质，会是什么颜色？
-你疯了吗？！
【它们会凝结成一个整体吗？是柔软还是坚硬？
【如果它们就像形成一个新地壳那样覆盖在整个星球的沙海上呢？
【那我就会被浇塑在其中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得赶快回到营地
【没有营地了
【返程的路我走了整整五天
【谁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
【能量港提示我它为了维持我的体温已经只剩百分之一可用
【不管承认与否，我可能是得留在这里了
-我不相信你会放弃
-该死的，想想办法，你肯定还有办法！！
【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送到这些奇妙的尘埃中来呢？
【也许我本来就该是其中的一份子
【大爆炸把无数的尘埃送到不同的地方
【而我就是那部分散落在地球上的，总有一天要回到这儿来
【也许我属于它们
-等等！
-你的能量港只剩百分之一
-你是否低血糖了？
-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说的那些东西，那些慢慢凝结的雾气可能不是真的！
【不不，那是真的，我真的看见
-你太疲惫了
-听我说，集中精神，闭上眼睛，想一想地球
-地球才是你应当属于的地方
-想想这里的人，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一切
-你就没有什么格外留恋的东西吗？
【你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去吗
【如果我死在这儿，应该感到无憾
【我一直想知道在宇宙中穿行的感觉，后来我成功了，我加入宇航局，两次飞向太空，那真的特别奇妙。如果能够，我也想让你看一看，透过舷窗，宇宙的黑色并不沉重，它不像浓雾令人感到窒息，它是那么清澈、轻盈，我几乎错觉那黑色是透明的，宇宙间充满的就是这样黑色的透明的物质……而遥远的星系就是晶粹夺目的矿石……如果你在2027年就好了，飞船坠毁之前，我拍了几段视频传回地球，你肯定能够看到……
【现在我身处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作为第一个到达这儿的地球人，埋葬于此也不是个太坏的选择。整颗星球就将是我的墓碑，太空中漂浮着的，白色大理石墓碑。
-没有什么墓碑
-那里只有无尽的荒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你死了，你也只是变成荒凉的一部分，什么也不剩下
-医疗舱里还有你的同伴
-地球上还有你的朋友
-你不想回来了吗？？
【我当然想
【只是我也得考虑另一种可能
【我对“把每次任务都当做最后一个”这句话忽然有了新的理解
【融合进广袤宇宙的黑暗中，是我作为宇航员的荣幸
-没有另一种可能
-你说宇宙是自洽的
-其实未来早已在过去发生过
-那么我告诉你，在我们共有的同一个时间维度里，我答应会在十年后帮助你，这件事不是模棱两可的猜测，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在我的未来，我确定它会发生。也就是说，对你而言，此刻肯定已经有人前往那颗行星去搭救你。
-你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不要放弃
-我求你相信我
-拜托了
-我也想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做成这件事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让我知道我成功了！
【……
-戚少商？
-喂？
【……
【记得上次我说没有在临死之前特别想见的人吗
【现在有了
-谁？
【你
-……我？
【我想见见你
【我连你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
【你的声音
【我也没有听过
【维度漩涡让我找到你，为什么是你？我不明白……
【可你……你好像变成了我的地心引力
-……
-既然想见我，那就活下去！
-戚少商。活下去
-回到地球来
-我等着你
【我没办法冒失地答应你……
-你欠我太多
-你好意思不还吗？
-你必须回来，来见我
【那我一定得带一份见面礼……
【可现在手里只能抓到沙子
-带着你的胳膊腿脚就行
【我送你一个网球拍吧
【你说你没有
【但我迟了十年，你可能早就有了
-一点也不迟，我可以向你预约十年后的最新款
【哈哈……
【好
【我现在就答应你
-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为定
【尽我所能
【现在让我……走起来……
【加油
【……
【滴
【滴
-是你那边有什么声音吗？
【滴
【是指示灯在闪
【是……
【是定位提示！
【它工作了！
【老天
【它工作了！
【雾已经浓得夜视镜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定位系统工作了！
【它就像信号忽然找到了传播介质一样……
【发射点就在我的两点钟方向！
【难以置信
【我还需要走上两千米
【不——我只需要走上两千米就行了！
【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已经放弃了
【就在离标地一步之遥的地方
【如果没有你的话
-别说话了……
-快往前走吧
【这种感觉倒似曾相识
-什么感觉？
【独自一人跋涉在漆黑的荒野里
【我好像走过这条路一样
-在什么时候？
【我有个奇怪的想法
【在这颗维度混乱的星球上，万一我向前走着走着，就无意间穿透了时空的隔膜呢
【我会走到哪儿去？
【穿着一身宇航服，忽然出现在某个陌生的朝代
-听起来不错
-那我可以要求另一份见面礼吗
-来点古董吧
-未来科技产品也行
【一句话
-那么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向着医疗舱走吧
-千万别走去另一个全是岩浆或酸雨的星球
【即使那样也挺好
【毕竟还没有人走上去过
-任何时候你总能想到些积极面是吗？
【并不……我只是
【嘿，我看到医疗舱了！
【我看到了舷窗里透出来的光……
【简直像海市蜃楼
【浓雾越来越淡，它们没法靠近那光源
-就快走到了
【没错
【就快到了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唔，距离估算错误，现在一百米
【五十米
【最后几步
【你猜我进舱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躺下来
【没错
【躺下来，告诉小阮我这一趟走得可不轻松，她也应该撑下去……
【二十步
【十，九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医疗舱陷进沙地的角度变了。它大概真的被流沙移动过
【谢天谢地，至少它还在这里
【三，二
【一
【嘿，我摸到缓冲门开关了
【现在只要轻轻——大力地——扭一下
-？
-？你还在吗？
-没有消息了
-开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不，我进来了
【只是一时不敢相信
【伸手摸开关的时候，真怕我一碰它就消失了
-你没有哭吧
【有的话你会笑吗
-当然不
【你该不会——
-闭嘴
-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你已经告诉我了
-你没有任何记录
【我有。他们在通讯仪里设计了回顾查询功能
【初始密码是……我查一下……9111？！
【等等，这条密码为什么这么眼熟？
【为什么会是我2017年的网盘密码？
顾惜朝握着手机的掌心一震。这四个数字忽然给了他某种提示。他仿佛透过窄小的手机屏幕，看到了关于未来的一种假设！
但他没有把这假设说出来，它为他贯于迷失的路途设定了一个标地，需要他一步一步去证明。
-也许只是巧合
【也许吧……无论如何，再次感谢设计通讯系统的那伙人
-9111
【导出所有记录
【导出中
【你在干什么？
-果然，这个密码我输入也有用
-我当然需要把记录保存下来，才能在十年后向他们证明，我不是一个疯子。
【你说得对
【我要通过缓冲间到医疗舱里去了
【走多了软绵绵的沙地，这坚实的地板真是让我这断腿想念至极
【一定要想办法做把轮椅，我——
字迹忽然截断了。
-出什么事了？
似乎过了很久，才又有一行字显现在屏幕上。
【她死了。
-……
-她？
-死了……
长久的静默，从灰暗的电容屏那方传来。整整半天，不再有任何消息。
艰难的旅途终于走到终点，迎面而来的却是死亡的痛击。即使早已知道结局，即使灾难接二连三不曾中断，真正失去最后一个队友时，宇航员是否会在那颗没有人能听见的行星上终于痛哭出声？
顾惜朝不会知道，但他的心灵仿佛已经和那块荒凉的地域紧紧相连，那痛苦仿佛就在他的心上发生，就在他忽然酸疼的眼角，忽然麻木的喉咙。
他在自己的生活中学会了坚强，却在别人的生活里学会了悲伤。
小阮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为她挚爱的朋友做了最后一件事。她用七零八落的零件修好了一个小型行星车，虽然不得不每组装一个部件就休息一会儿，但这没有阻止她用强大的毅力完成这项任务。流沙运动来袭时，医疗舱被猝不及防地卷入，她被抛起来撞到了墙壁，手中还握着最后一颗零件。
戚少商不愿意她在那颗行星上被流沙埋葬，想办法撬开了医疗舱里的冷冻罐，让她在其中安息。
【如果能回到地球，我会带她一起回去
更换了新的能量港和腿上的夹板后，戚少商每天都在医疗舱里等待黑夜过去。除了努力忽略痛苦，和地球上的高中生聊天，他还把灯关上，在夜视镜后注视那些雾一样的小东西在舷窗前聚集、飘拂，他说那就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在我们看来，这颗行星是一个可怕的怪兽，可它本身却并不丑陋
【它有自己的秩序，太多我眼中的未解之谜，只是它最普通的规律
【也许它算是一颗温和的星球了，比起其他更凶猛的……我又在用人类的视角评价它们
有时宇航员会感觉这黑夜好似永无尽头。他走出医疗舱，站在浮动的“蒹葭”里，让它们降落、包裹在他身上，那是无重量的海浪，非固定的翅羽，他用几支空试管收集了一些样本，还有脚下沙子，他没有了相机或摄影机，就用口述的方式，在对话中描述这颗星球，尽可能地细致、全面。
黑夜终于过去时，橙色太阳从另一个方向出现，浓雾几乎是一瞬间消散了，第一缕光破开整个天地，无垠的白沙泛起金红色的波浪。
【我想起了地球，想起校场上的日出
-这么说我们的时间倒接近了一次
【你那儿也是日出？
-出来一会儿了。我在跑步，现在正坐在路边喝水
【迎着太阳跑？
-对，我迎着太阳跑
顾惜朝抹掉脸上的汗珠，开了个玩笑。
-现在我有远大目标了，要想救你，我可得健健康康地活过这十年
【哈，你这么说我真感动
-你出发了吗？
【嗯。行星车去了一个方向，我去另一个，只要把两个仪器定位完成，我就能回基地收集数据了
-这次会成功的
【当然
-其实……
【嗯？
-我在想，如果我再去那家面馆吃一次水煮牛肉面，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想见我
-有点吧
【这太不公平，我可没有面馆可以去。我不想太频繁地嫉妒十年前的自己
-那不如我们就定好了，将来还在那家面馆见面
【没问题
-记得带上我的见面礼
【不会忘的
-现在轮到我说不公平了，你只需要等几个月，我却要等十年
【那就快点长大吧
-喂！
顾惜朝一边皱眉头，一边又忍不住抿唇笑，他从地上跳起来，迎着太阳跑去。
-你知道吗，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话，我觉得你是对的
-在我看来丑陋的东西，本身也许并不丑陋
-地球上的日子对于我如此苍白，迷惑，难解，是因为我还没有摸清它的规律
-它毕竟是日复一日在发生着
-我肯定能找到办法降服它
【要和我谈谈你的日子吗？
【或者你想来这里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苍白’
-为什么不是你谈？你可以说说你以前做地球人的时候
【我做地球人的时候做的也不怎么样
【有人说我很自私，常常于无知无觉中伤害别人
【生活本就乱七八糟，每个人的都是，只有少数人能永恒地闪光，那还是在他们死了之后
【既然永远无法跳出时间的框去看人生的全貌，那就只好相信未来会比现在更好，明天也会比今天更好
【比如我就想着，现在多走一步，测绘的时候数据就更准确一些
【自然像一部机器，每一个微小的影响都是那么精密
【就像，谁知道十年前的你是如何影响现在的我的呢？
-明白了，戚老师
【？
-你现在说话就像个老师
【是你会逃课的那种吗
-不会
【那我倒不介意
-说实话，我觉得既然你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都能讲出这些大道理，那这些道理想必是有点用的吧
【否则呢
-否则就是人类自欺欺人的谎言
【你也可以认为它是谎言，这也是一种假设。你可以找到证据，然后推翻这个谎言，证明我们的日子就像宇宙的熵增一样，是朝着混乱的方向一去不返的
-除非有什么东西，能拉近万物的距离
【你说的恐怕是‘引力’
-哈哈
-没有错
-引力真是最奇妙的一种力
【我想象你正在努力把我拉回地球，用引力
-我的质量足够大到把你拉回来吗？
【大到无法挣脱，好似黑洞
-……
-或许我该说‘谢谢
【谢什么？
-谢你活下去。
信号沉默了一小会儿，文字才一点点浮现。
【那就期待与我相见吧
旅程的枯燥一如往昔，但并不是毫无收获。在通往新标地的路途中，宇航员见到了这颗星球的另一种地貌。
【我原以为这里就只有沙子呢，原来还有山。只是从远处看去，那些黝黑的山脉像蜂窝一样凹凸不平。大概是被沙子的运动冲击出的坑面
【但愿我不必翻过那座山，就能到达标地
这期间，顾惜朝受宇航员所托，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名叫《天体定标测算原理》的书，开始不分昼夜地温习。只因为戚少商的原话是：不瞒你说，失去了计算机，我的数学能力就一下子降到了负值。面对顾惜朝的嘲笑，他不服地争辩：我们的团队分工明确，和数字打交道的一向是卷哥。
提到已逝的故人，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愿望已经代替了原有的悲伤。
顾惜朝勉为其难地提议：鉴于你那儿条件恶劣，只好由我负责枯燥的数字工作了。
最终戚少商还是得翻过那座蜂窝状的山，但他在山的背面发现了一处凹陷，那里石壁光滑，丝毫没有被沙子冲击过的征象，极有可能是下一次沙暴来临时的安全避难所。
事情似乎正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安装完剩下的两个装置，就开始了马不停蹄收集数据、重复计算、校验的过程。
在计算星球坐标期间，戚少商还做了一些简单的实验，测算星球的质量、重力加速度、磁场等基本地表属性。
但无论地表多么平静，空中始终存在一个扭曲的维度漩涡，无法测量，它永远威胁着任何一个有可能来到这颗星球上搭救他的人。
他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提供尽可能多的关于这颗星球的信息，为十年之后宇航局的同事们降低一点点危险。
有时他心中会涌起冲动，想象着如果可以告知从前的自己这一场灾难的发生，那么他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一舰队员的性命吗？
可是这一场冒险的代价，谁也不能预料，如同他说的，宇宙永远自恰，他会因为任何细微的不慎，就此失去在无数个孤独的日夜唯一和他保持联络的人，那个他如今最想见到的人。
收集器把数据反馈到戚少商手中，通过窄小的灰色屏幕，顾惜朝抄录下所有的数据，然后根据戚少商的指引，泡在图书馆的电脑前，用各种复杂的公式处理它们。
在脑力和体力的双重合作中，时间流沙一般过去，在第六个月的某一天，宇航员终于换上了他的最后一枚能量方块。
生命的倒计时从此开始。
【别担心，我们还有十四天
-嗯
顾惜朝在时间的彼端，恨不得去追问十年后的自己：你到底有没有做到？
忧心和紧张让他一遍遍翻看计算得出的最终结果，那颗行星的坐标，他几乎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
像记忆一串生命的密码。
他怕有一天联络断开，那一缕浅短的密码就会从此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你，我反而有些怯意
【但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既然不错，第二印象大概也不会很差
-你应该担心点别的
【嗯？
-万一……
【从我联络上的你那一刻起，我已经感到是莫大的幸运眷顾了我。这六个月以来，我有无数种可能葬身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上，只是因为有你，我才一次次逃离了致命的危险，逃离自身的怯懦和彷徨，还有最可怕的，逃离永无止境的孤独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通过这一段段虚无的信号，我就这样突兀地扰乱你的生活，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
-不
-我当你是我最为重要的朋友，我不想联络断开，不想失去你
【所以我说，快点长大，来和我见面吧
【:)
-一个困在时空漩涡里的人，正在教唆我突破时间吗？
【何来突破时间？你只需要顺流而上，做你该做的，走你自己的路，想着将来我会在路上等你
-我当然会走好自己的路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呢？
【你救了我的命呀
-我还没有
【我不是说了么，不仅是这一次，还有之前很多次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不如这么说吧
【我满怀希望地走过了这几个月，在最绝望危急的时刻，有人一直帮助着我，并且我知道，即使到了最后，也依然如此
【做到这一步，剩下的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坦然接受
【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我们聊聊此刻的星空
【这颗星球——我们叫它“无名”吧
【用光驱散漂浮的雾气之后，就能看到稀薄的星空
【因为高处的雾气依然存在，所以星星很远，很微弱
【你知道吗，地球的夜空，那无数的繁星，只是银河系悬臂上的一小段而已。而我在这里看到的，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星空。这些没有人见过的光亮，在黑暗的宇宙中，依旧坚定而执拗地表达着自己的存在
【因为它们的本质就是这般晶莹璀璨
【虽然我从没见过你，但我自信肯定比很多人都要了解你
【突破你我之间遥远的距离，拂去所有浓雾的阻隔，我能看见你的光亮
-……你倒像突然变成诗人了
【不说声谢谢吗
-无功不受禄
【你真执拗
-谢谢
【嘿！
【有舰船降落在这儿了！
-？？！
【你做到了，真的有人来接我了
-……
【谢谢你，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再见啦
顾惜朝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半分钟，接着摇头笑了。
-这样骗我有意思吗？
-根本没有舰船来
-如果真有的话，它怎么可能正巧落在你的面前？
【唔
【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哼
【你比我还要紧张
【我只是想让你别再担心
-那你就应该切断通讯，装作你已经上船，正在回地球的路上
【这个主意不错
-你敢
【我本想这么做
【可最后自私的念头占了上风
【可能还是想再和你多说一天的话
-……
-别说得像以后没机会说了
-我说了我能做到
-就一定能
-我们还有多久？
【7天？
【这里还是黑——
【咦
【等等
【这次，这次好像
【我看见有光，向着医疗舱来了
【真的是人！
【是敌是友？
【他们在敲门
【是我，我是戚少商……
-！！
一段空白，带着闪电一般迅疾的突如其来的快乐——
他真的做到了？！
他们成功了！
这是真的吗？
【……他们甚至带了专门的机械，托运整个医疗舱
【不仅是我，小阮也能回去了
【这回可不是骗你。快，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一离开这儿，恐怕连接就要断开了
顾惜朝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此时，他在屏幕前微微怔住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
想了想，一股温暖的笃定包裹住整个心脏，他动动手指，只打出两个字：
-再会
【……
【:)
【谢谢
【为所有的一切
【我们地球再会
【‘逆水寒’号船员，戚少商，敬上。
【连接已断开
万里星光
完
番外篇 2028
小吃街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只有这家面馆依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模样，门边的对联日日擦洗，从不落灰。
老板坐在柜台后，上午的阳光从玻璃门外投进来，地面上一方一方的金色光影悄然挪移。不一会儿那方格中出现了一个深色的影子，老板打着呵欠抬起头，玻璃门开启，一台轮椅滑进店来，是爱普医疗公司的最新产品，可以通过简单的按键来灵敏地控制行动。轮椅里坐着个青年人，穿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腿上放了个球拍形状的黑尼龙布袋子。老板逆着光线看向他的脸，全身的困意忽然间都消退了。
这是……
几个月前，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这张脸。
他是“逆水寒”号的宇航员，飞船失事六个月后的生存奇迹，据说有一部以他为原型的电影将要开拍。宇航局的官方影像中，他站在那艘古朴又轻盈的飞船前挥手，笑容满面，下一帧，则躺在担架上被抬出舱门，头发和胡茬蓬乱憔悴，左下肢腿骨严重畸形，新闻里说他在那颗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情况的行星上度过了极度孤独的六个月，返回地球后要接受长期的生理和心理康复治疗，包括胃肠功能重建、下肢腿骨置换，自体肌肉组织移植，以及全面的心理治疗。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一家小面馆的门前？
老板站起身：“你是……你是戚少商？”
青年人已经刮去了胡子，略显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脸颊边的两个酒窝在金色的光线里显得很深。他的轮椅停在一张桌子旁边，“老板，请来两份水煮牛肉面。不过现在不用上，等我的朋友来了，再一起上。对了，请把我们的醋瓶加满。”
“哎，好好。”
老板怔怔地答应了，跑过去帮他把原有的椅子移开。青年人把轮椅移正，面向门外，又说：“老板，十几年过去了，你家牛肉面的味道和以前是不是还一样？”
“十几年……？”
“等等，他来了。”青年人忽然打断了老板的话。
老板随着他的视线望出去，金色的阳光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从街对面走来。另一个年轻人，米白色的围巾，驼色大衣，他的头发自然卷曲，在风中被稍稍吹乱，他的嘴唇是饱满的菱形，眼睛深邃，瞳仁漆黑。
“原来这就是他。”青年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身影，嘴唇轻轻蠕动。
老板愣了愣：“那是你朋友吗？”
“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青年人说，“却第一眼就能认出他。”
他说话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来人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停在了门口，隔着面馆含着淡淡牛肉汤味道的空气，和桌边的青年四目交汇。他的手伸进大衣口袋，一样东西在口袋边沿露出来，一只差不多二十年前出产的手机。被紧紧握在掌心。他微微地笑了。
桌边的青年眼里也蔓延出笑意。
他们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好像仅仅用目光就可以交流。
老板悄悄走开，去后厨吩咐水煮牛肉面。他的面馆已经开始使用料理机器人，面条的味道有没有变？还是要顾客来评断。
前面的店铺里，轮椅上的青年低下头去，从桌面下拿出放在腿上的东西。
“嗨，见面礼。网球拍。”
故事年表
2017年10月，高中生顾惜朝收到宇宙某处发来的奇怪信息。
2018年4月，信息中断。
2018年6月，戚少商通过首批深空宇航员特训选拔。
2019年9月，顾惜朝考入大学，主修通信科技。
2022年9月，戚少商搭“连云”号飞船第一次进入太空。
2023年4月，“连云”号飞船安全返回地球。
2023年7月，顾惜朝成为宇航信息技术研究所研究生。
2023年8月，宇航局将深空探索计划提上日程。
2024年11月，顾惜朝跟随导师参与“逆水寒”号通讯系统设计。
2025年8月，戚少商被甄选为“逆水寒”号舰员。
2025年8月，模拟深空航行训练开始。
2025年11月，“逆水寒”号通讯系统初步设计完成，进入测试阶段。
2026年8月，“逆水寒”号全部系统通过测试。
2027年3月，“逆水寒”号升空。顾惜朝在大屏幕前和数千人一起观看了起航仪式。
2027年3月-6月，戚少商和他的队友们在航程中进行持续深空科学研究。
2027年6月，“逆水寒”号失踪。指挥中心24小时搜寻，然而希望渺茫。
2027年6月，坠落在不知名星球上的戚少商修好通讯仪，维度漩涡把他发出的信号送回了十年前，联络上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生。
2027年6月，顾惜朝将保存十年的相关资料递交宇航局。
2027年7月，宇航局发布消息，称已获得“逆水寒”号可靠下落。
2027年10月，“风雨”号启程，“逆水寒”营救行动开始。
2027年12月，戚少商作为“逆水寒”号上的唯一幸存者回到地球。“逆水寒”事件封存入宇航局的秘密档案。
2028年3月，戚少商与顾惜朝在“雁门关”面馆相见。
2017-2028，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宇宙永远自洽。
真·END
填坑攒人品。
这本流水账能看到最后辛苦大家了，说实话，坑太久写到后面我已经忘了前面想接什么……(òωó?)所以结尾看起来应该特别仓促又无聊。篇幅所限还有一些支线没写出来，比如更多的波折，比如小顾这边的问题，比如那星球真是一个以时空漩涡为门的太空监狱，老戚在上面探索着探索着发现了好多舰船的遗体，比如最后前来的人不是来救援他的而是新一批“囚犯”……总之还是觉得谈恋爱比较重要，于是在三章之内写成了一个二次元笔友最后终于会面的故事(噗)。
本来这个是要送给粽子作生日礼物的，但是强行完结了所以各种不完美。
然而粽子说即使阑尾了她也要，我又相信爱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