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左肋缘下有一处胎记。
鲜红色,像一朵小小的可以捧在手心的落花,又像一滴浓烈的已干涸的血泪。
医生说那可能是小血管瘤,和尚说那可能是前世的缘与怨,看相先生说那可能是凶多吉少的证明,要买他的符来化解。
他统统冷笑置之,而它仍在隐隐作痛。
痛的时候似一道伤口,长好不久又被撕裂,溢出一串血珠,拭去,仍挂着一颗。
他常梦见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这道胎记,然而手中捏着一柄小刀,面上疯狂决绝一闪即逝,那小刀隔了镜子捅过来,捅得准确无误,痛彻心扉。
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他惊醒却仿佛堕入另一个梦,半床月光冰冷,他伸手去触,有眼睛在这月光背后,在月光背后用注视轻抚他的掌心。
他的噩梦逐渐为月光替代,朦胧似一道纱帐,有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走近,黑发白衣的男子携剑而来,挑帘而入,双眼似曾相识。
风吹灭了灯烛,那人已近得不能再近。温柔的唇印在肋下胎记处,兀地仿佛刺骨的冰剑深入皮肉,下一秒,却自肌肤相贴腾起灼烫的火焰。
是解咒的吻还是下蛊的吻?
心被紧紧揪痛,闪电一路劈开血管。他咬紧牙关,忍不住睁眼想看清那人的容貌。
然而什么也看不见,泪水恍然模糊了视线。
胎记再也未痛过,医生说只是普通的色素沉着,和尚说这没有什么特别,看相先生瞥一眼,常见常见,不必多心。他辗转寻找梦中的脸庞,往迢遥的山水,往断梦与残月,却一生未果。
是遗恨的刀是余情的吻,只剩晚年对镜独揽,一个颜色褪去,经已不见的伤痕。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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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海棠纹身》
一向忘了左胸口有一小块伤痕
为什么会在那里,是刀
挑的,还是剑
削的,还是谁温柔的唇
不温柔的阻咒所吻?
直到晚年
心脏发痛的那天
从镜中的裸体他发现
那块疤,那块疤已长大
谁当胸一掌的手印
一只血蟹,一张海棠纹身
那扭曲变貌的图形他惊视
那海棠
究竟是外伤还是内伤
再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