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神女墓里,初七轻轻把手从忘川残片上移开。
偃甲人最后的灵力波动,强大到了瞳的封印也无法完全阻滞的程度,所以那个广州的夜晚,他才会觉得忘川是一把非常不好用的刀。
而这还仅仅只是“他”的一部分。
初七闭上眼睛,在不断坍塌的坟墓中微笑起来。
“你终究没有……让谢衣失望。”
在你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时候,在你以为它的奥秘也可穷尽的时候。
生命。
呵,生命……
一具非生非死的偃甲,用死亡证明了自己曾有过生命,哪怕它极为短暂。
死,同时也是生。
——何其玄妙?
在偃甲人的记忆中,初七看见他站在汹涌的江河边,在古道夕阳下,在斑驳的城墙上,在月明千里的旷野中……很多很多的时刻,交汇成他的一百年。那么究竟哪一个时刻开始,它成为了他?
不,根本没有那样一个时刻。
所有的“突然间”其实都不是一瞬间的事,在看不见的地方,蒸腾的水汽从大海里浮起,跨越千万里,成了此刻落下的雨滴。
所有过去的、不同的记忆在初七脑海中交织碰撞。他忽然不再执着,也不再困惑。
他由坍塌的神女墓想到衰落的流月城,由巫山的纷繁春色想到无厌伽蓝的阴暗颓圮。烈山部、流月城、捐毒、长安……桃源……最后,他由那个叫做“谢衣”的人,想到了自己。
春秋轮回,枯荣流转……
……万物都有它的意义。
这世间千万年的岁月,仿佛就在他自己身上流动。一生或是三生,一梦或是一醒,终点也是起点。他正站在一个永逝无回的时刻上,望着自己被无尽的时间带走又带回。
这一次次的轮回,像零碎的星火在永恒的黑暗中传递。
用手中的刀,回护一人一城。
用修行的偃术,造福众生。
我们都是碎片,却又各自在破碎中回归完整。
就像河水流向海洋,或许并不能用“既定的命运”来解释,却是一切最自然的形式。
冥冥黑暗中,仿佛有人提灯而来。
那人有着最为温暖清澈的眼睛,目光中含着笑意。
初七伸出手来,与虚空中那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相握。
6
乐无异重回广州的月色下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他的世界仿佛塌了又重建,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什么地方已经与原来不同。
与神女墓一起陷落的那个人,是谢衣,抑或不是,真的重要吗?
那个与他几度相逢,却最终殊途的陌生人,是他不得不走的路的一部分。是把他混沌的意识清肃明朗,拨云见日的人。
是他的执着,他的心念。
哪怕谢衣从未来过,并且永不会再来,也没关系。他其实从来也不曾在乐无异的道路上提灯烛照,但是,他给了他更为珍贵的东西。
他点亮了乐无异自己手中的灯。
点灯的人离开了,灯却依然会在心间长明。
朗德、捐毒、广州、巫山。这些地名将永远牵扯着生与死,爱与憎,悲哀与欢笑,痛苦与执着。只有在死亡的边缘走过,才能明白活着的意味,这一次次的死里逃生,都是谢衣无私的倾囊相授——用话语无力表达的宇宙真谛,只在生死的轮回中才显露出它稍纵即逝的真容。
乐无异确信,冥冥之中确有这样一种叫做“命运”的力量,就在这深夜的海边,在被潮水晕开的月色中。
在亘古不变、沉默无言的苍穹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END
最后,附上一首我很喜欢的小诗:
《雨后》
席慕容
生命,其实也可以是一首诗
静静盼望,搜寻
怀带着逐渐加深的幕色
经过不可知的泥淖
在暗黑的云层里
终地流下了泪
为所有错过或者并没有错过的相遇
生命,其实到最后总能成诗
在滂沱的雨后
我的心灵将更为洁净
如果你肯等待
所有漂浮不定的云彩
到了最后,终于都会汇成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