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行人

风雪夜行人

 

他负着一把久未出鞘的剑,披风载雪,步履缓慢而坚定。此去是一条黑暗的长路,漫天的风雪像一首诗,像深湖寒冰下鱼龙鬼舞,模糊的身影在其中沉浮。

在梦里他曾走过这条路,年轻的他,怀有未历沧桑的勇莽,一颗无畏无惧的心。龙鬼神蛇,他一剑横空,天高地阔。

而此时路上的他却已被星雪染白双鬓。

前路迢迢,他变得沉默。沉默从他的双眼中透出——他老了。他老了和没老仍是一个样子,他年轻的时候做土匪、组义军,拒辽人于千里,他老了也要做土匪、组义军,再把金人赶出他的家国。几十年间,大宋从北往南,渡过滚滚寒江,留下伤痕累累的焦土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也从北往南,渡过狂澜力挽的英雄时代,走入沉沉暮霭。

他是戚少商。

有人正在他必经的长路上,等着取他的命。

那些是江湖人,也不是江湖人,是人,也不是人。

在他走入他们的包围圈之前,他先走过了一处小屋。

茫茫荒野上,孤零零的小屋。

没有灯火,他经过颓圮的篱墙,风吹得一根枯草瑟瑟地抖。

他猛然止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另一间屋子,和那屋子里曾有的人。

也是这样孤零零的,在夜色和荒野中,他立在院外,看着灯火从明转灭。

那时他很想走进去,最终却没有。

所以现在,在风雪扑面中他忽然被逝去的渴望笼住了身子,他几乎就要迈出脚步,走入那处小院。

可惜一声小孩的啼哭惊醒了他。

接着是一个老妪干枯又悲伤的声音,在没有火炉的冬夜里,用体温和言语安抚惊怕的孙儿。

他的心沉坠下去,他是负剑走过的夜行人,他不该想,不该怀念那另一间屋子。

他解下腰间悬系的酒囊,拔开塞子饮了一口。酒是在上一个镇子打的,尝不出酒味,倒像带着冰碴子磨过喉咙。

饮酒的时候他已动身走远,小屋在身后渐渐被冷雪淹没。

回忆却不放过他,随着他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如疾风扑面。

他看见一只手,一方青青的袖,一下,又一下,撩着无形之弦。

弦音袅袅,雪花簇簇而落。

他垂下眼睫,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一滴温柔的水滴,倒像是一滴泪。

陷入回忆中的夜行人,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弦音而放缓了脚步。

正在这时,黑暗中突然真的出现了一只手。

跟着的,是一条赤裸的胳膊。

谁能在天寒地冻中伸出一条赤裸的胳膊?

决不是那弹琴的人。

戚少商站住了,那只手已经伸到他胸口,五指揉成一个手势,拨弦的手势,要来拨他的心弦。

酒囊还在他手里,他拿起来凑到唇边。

雪光洗过的剑,从背后忽然到了身前。

一臂鲜血瓢泼出去,一口酒饮下。

他一语不发,迈过断了臂的杀手的尸体,继续向前。

前方的雪地上坐着一个幼童。他越走越近,幼童放声大哭。

积雪拔地而起,卷成高而厚的墙,凄厉的哭叫从每寸墙面隆隆震耳、步步紧逼。

戚少商已在重重围墙之中。

他不急,不恼,他听这哭声倒像是听刚才回忆里的琴曲。

——说不定他正是在听琴曲。

因为他还和着曲子,舞起了剑。

他的剑里有豪情万丈,也有肝胆柔肠。谁看他舞剑,谁就不会信他已经老了。

他总是有一身潇洒,一段风流。

剑意越来越快,仿佛琴声也到了疾处,金玉铮琮,砯崖转石——

天地俱寂。

风疾狂沙卷,天寒月色清。

狂沙和月色勾断了密不透风的雪墙。

墙外的暗器掉在雪地里悄无声息。

戚少商收好了剑,迈过一圈暗器,又迈过一圈暗器。

他连踩都懒得一踩。

幼童不见了,换了佝偻丑陋的老妪在寻她的孙儿。

“你看见我的孙儿了吗?你看见我的孙儿了吗?”她蹒跚着走过来,在破旧的上衣里摸索。

“你看见他了。告诉我,这朵花送给你。”

老妪鱼目般浑浊的眼珠透出哀怨。风雪夜,她干枯的手指上盛开着一朵花。

柔红的,娇嫩的,不胜寒风的。是这一年初放的第一朵杜鹃。

花已经递到戚少商眼前,花瓣在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吹落。

戚少商露出了微笑。

他看着花,露出了像看着情人的微笑。

他温柔地探出手,手指修长好看,情意绵绵。

花却是不好摘的,美丽的花,更是危险。

因为花下兀地出现了一把弯刀,一把已经挨到他腕旁的弯刀。

他要为了摘花而丢掉这只手了么?

当然不会。他毕竟还有另一只手。

弯刀一翻,老妪的胳膊被扭回自己怀中,她气得掐住花扔了出去。

任何惜花、怜花的人都看不起这样的行为。把气撒在美好的事物身上,算什么道理呢?

戚少商也皱起了眉。

老妪的手空了出来,一把弯刀变作了一双。两把刀砍瓜切菜一样大开大合地挥舞起来,唰唰的风声差点盖过了夜晚本有的风雪声。

戚少商却一眼也没有看她和她的刀,他只看着那朵被扔到了空中的花——它正被风托在高处。

风雪中剑客定身仰头,衣袍萧索,似有回忆在半空中向他俯下身来。

这不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忽然,风像是被抽空了——

花掉了下来。

刀也攻了过来!

一双转轮一样的刀,根本看不清刀刃在何处!

老妪咧开了嘴,像是在嘎笑。

“戚少商,你这回可真要花下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戚少商以目光捉不到的速度点地腾空,手中多出一道明亮的银弧。

银弧闪电般劈开黑夜,老妪双手巨震,喉头一堵。

那双眼——

她浑浊的眼珠写满了震惊。

她看见银弧后的那双眼,没有一点杀气,没有一点狠戾,那么温柔,那么明亮……

这样的人怎能练成这样的剑招?

她倒了下去,双刀断作四截,最后所见,是戚少商腰一旋,手一伸,恰好将那朵杜鹃接在掌心。

似接一个美人的细致,如接一个美梦的轻柔。

但那只是一朵花。

只恰巧是一朵杜鹃花。

稳稳落地之时,戚少商已还剑归鞘。想了想,他将那花的幼梗别在了缠着几圈布的剑鞘边。

于是他重新背起这把剑的时候,杜鹃花就开在了他的肩上。

漆黑的夜。惨白的雪。柔红的杜鹃。

披着这三种颜色独自行走在漫长路途上的孤独的旅人。

戚少商在继续走,仿佛透过这片风雪,他可以一直走,终于能走到他想走的地方去。

他的方向只有一个,就是前方。

前方出现了一对罩着斗篷的男女。

之所以是“一对”,全因他们虽然站得隔开,看起来却是紧紧粘在一块儿的。

左边的兜帽下露出一双丰润艳丽的唇,右边的兜帽下露出一只瘦削刻薄的下巴。

“你们又是何人?”

戚少商带着一点倦意。

丰润艳丽的唇上掩了一只纤纤小手,瘦削刻薄的下巴僵硬地动了动。

“是你的生死仇敌。”

戚少商轻轻笑了。

“我的生死仇敌?”

他简直不忍心告诉他们什么样的人才配做他的“生死仇敌”。

他只是缓慢地拔出了剑。

顺带还抚了一抚剑鞘上的杜鹃花。

下巴赞叹道:“自当年傅宗书一案,逆水寒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想不到事隔多年,戚大侠还会带它出山。”

咯咯几声笑,红唇上的手指也移开了。

“哎呀,我说呢。要不是逆水寒,前面那些人怎会败得如此轻易。”

斗篷下四只眼睛都在放着光。它们只看见了剑客的剑,却忘记了拿剑的人。

他们很快就会后悔。

一把剑,再好的剑,也不会自己杀人,也不能一招致命。

致命的不是逆水寒,是“一字剑法”。

——一醉山倾,一曲断肠,一花一界。

是戚少商目前仅出过的三招。

而“一字剑法”是无穷无尽的。

——它生灭只在“一念之间”。

“你们是宋人,还是金人?”

戚少商客气地开口问。

没有回答。

这也就是回答。

两只斗篷突然一起炸裂了,斗篷下的两团影纠到一起,四只手掌从四个方向贴向戚少商。

戚少商觉得有些倦乏了,他还有长路要走,他不想再被磨去时间。

他甚至不想去问一个他着实有些好奇的问题。

——你们真的明白你们是为谁卖命?

这一生,只不过有一条命。

你们却将它便宜轻松地卖给了谁?

可怜人。

以为人多了路便好走么。

非也。

人之孤寂,其实可贵。

人不孤寂,何来得遇知音的颤栗?

戚少商轻轻叹了口气,今夜他想得太多、太远了。

人老了莫非就容易乱想。

就在他乱想之时,四只手齐齐断在了雪地里,逆水寒饮过血,有些兴奋地微震着。

戚少商有些累,不得不闭上眼歇一会。

不过一会,脸上却已覆起冰雪。

他抬手抹了一把,呼出一口气,又迈开了步子。

出一招并不容易,每出一招,他都觉得更累一点。

然而后面还有更多的人。

他抬首望去,只见一个老人,撑着根木拐,独自等在雪原中。

只是老人看起来并不准备和戚少商打架。

他只等戚少商走近了,开口与他说话。

他说:

“顾惜朝死了。”

戚少商停下脚步。

“顾惜朝死了,三十日前,在盘龙关,留侠谷。他气魄惊人,孤身闯关,死在三十六支钢箭下。”

戚少商淡淡道:“我知道。”

老人摇头叹息。

“戚少商。戚大侠。劝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只有更多的埋伏。”

他是真心实意地劝说着。

“多谢。”戚少商答道,“但我非走不可。”

老人敲着拐。

“上一个踏上这条路的人,已是有去无回。”

“我也不准备回头。”

“家国离乱,人心离乱,大势已去。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

“你不是说,我前面还有人走过么?我后面也有人会来。”

“谁会来?没有人了。只有你。而你会死。”

老人无奈的声音消没在了风雪中。

他消失了,却又有许多人头像树根旁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

一层一层的人头在风雪中沉默地冒了出来,带着武器,带着杀意。

他们像是无心的皮囊,他们只是无骨的傀儡。

然而他们会一个一个拖尽他的气力,再一拥而上,拖尽他的性命。

戚少商向着杀意,一步一步走近。

沉重的黑暗,绵密的血色,狂暴的风雪。

剑锋上一点亮光。

十年前,再十年前,若是戚少商要向前走,谁逼得退他?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再强悍、再勇猛,也抵挡不住永无止境的刀、剑、枪。

何况他已不再是年轻时的他。

他终于受了伤。

一枪刺中了他的右膝,一刀割破了他的左臂,一剑划破了他的后背。

血洒在雪里恰似他别在剑鞘上那一朵杜鹃的柔红。

这一点柔红更让渴望他死的人兴奋不已。

在场的人都渴望他死。

——更渴望他死在自己手里。

阴恻恻的笑绽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淬了剧毒的银线织好了罗网,只等他退一步。

退一步,然后就是案上的鱼肉,缚住了,任人一片一片宰割。

要杀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当然得有完全的打算,今夜来的人,就计划用四刀去杀戚少商。

第一刀要剜断他的琵琶骨,第二刀要挑尽他的手脚筋脉,第三刀要让他变成瞎子,第四刀才要他的命。

过了这四刀,英雄也好,枭雄也好,到了绝路,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罗网森寒,已近在咫尺。

戚少商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血止不住地从他那件萧索的外袍上蜿蜒而下。

夜风,刀风,拳风,垂落的鬓发在风中瑟瑟。

正是孤军奋战,强弩之末。

——他看来是终于、不得不退那一步了。

饕餮张了口,等他一步入觳。

可等了又等,他竟然仍硬撑着不退!

他是凭什么、为什么,拼着一把骨头碎了也要往前走?

前面有什么?

不过是风雪,不过是漆黑的长夜!

他却无论如何也不退!

磨牙声密密,野兽已等不及,最后的攻击豁然爆发、铺天盖地——

正在这时,一阵令人胆寒的嗡鸣突然响彻夜空!

风雪都在震动,夜色也在惊颤,神鬼哭号之声回旋于每双耳旁,所有动作都在同一瞬间静止。

众人心中爆发出同样的惊惧。

——神哭小斧?!

——是神哭小斧?!

——不!不可能!顾惜朝已经死了!

顾惜朝已经死了,死在盘龙关、留侠谷,被三十六支钢箭射穿了胸膛!

他不可能出现在此!

沉默中只听得皮肉分离的刺啦数声,离戚少商最近的四个人直挺挺倒下,脖子上干净利落的切口汨汨涌出鲜血。

——真是神哭小斧!!

那杀人的武器连一瞥都未让这群人瞥到,便飞回了黑夜之外。

包围圈被劈裂了一个口子,白雪红血从口子里流淌而出。

戚少商撑剑的手微微一抖,他也听见了那声音,他也认出了那武器,他也——

他也想到了那同一个人。

他站起身,抬起头,经已模糊的视线往风雪最密、黑夜最黑处望去。

从那儿,仿佛也是从他心灵的深处,缓缓走来一个清瘦的身影。

剑鞘上染过血的杜鹃谢了一瓣,被风卷着飘去。

众人屏息,风雪静谧。

身影渐近——

然而走来的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刀刻一般的脸颊苍白冷峻,漆黑的眼眸锋利无情。

少年像幽灵一样走来了,手中握着弧线优美的一双小斧。

他旁若无人地直走到戚少商身前。

也无人拦他。

无人敢拦他。

他不是顾惜朝,所以他不是鬼。

但他身上却有鬼气。

“戚少商。”他开口直呼他的姓名。

戚少商只看着他年轻苍白的脸。

“是师父让我来找你。”

少年说“师父”和说其他字都不一样。

“师父说,你一定会走这条路,无论路上有什么,你要去的地方,不会回头。”

他说完就抿紧了唇。

抿紧了唇,抬起了手——

旋出了神哭小斧!

——“师父还说,杀你者,必杀之!”

鬼哭神嚎,风雪同泣,少年眸光中的狠厉迅疾如电。

他转身飞踢,袖中小刀连环疾射。

十把雪亮的利剑,十把冰冷的霜刀,十只铁石般的拳头,漩涡似地将少年漩在中间。

他依旧面无表情。

戚少商却从他的刀刻般的面无表情中读出了表情。

——是揉碎了他的心,挤出最后一滴血,便能在那滴血中找到的表情。

他从少年的脸上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风雪灌到喉中,他急咳了两声,唇角还残着血迹,他却忽然笑了。

“小子!”他向漩涡中的少年哑声道,“接着!”

一道冷电疾光,刺破漆黑的夜惨白的雪。

戚少商在一片刀枪血战中竟然盘膝坐下了。

因为少年接过了他的剑。

逆水寒。

——还记得我的剑法吗?

——当然记得。旗亭酒肆弹琴论剑一夜,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

戚少商的目光定在少年身上。

一心一意。

一往无前。

一步之差。

一刀两断。

疾风热血,生死混战。

少年的剑招过处,没有一人能靠近戚少商。

他用的是一字剑法,却又大不相同。

——是经过另一层领悟的一字剑法。

——一字剑法的生灭本就只在一念之间。

夜依然沉重,雪依然致密,刀剑却已疲乏。

少年使出了最后一招。

这一招戚少商是完全不认得。

但一眼便熟悉了。

雪原彻底沉寂下来,暴风雪将厮杀一瞬间淹没。

少年从弥漫的血腥味中走回,身上几处显眼的新伤。戚少商缓慢地站起身,帮他点住穴道来止血。

“你的剑法,是你师父教的吗。”

“是。”

“他让你来找我?”

“是。”

“他死了吗?”

“不知道。”

“找到我以后,他还让你做什么?”

“跟着你。”

“跟着我往何处?”

少年望着风雪弥漫的去路。

“往前。”

沉默。

“我和你师父,曾是生死仇敌,也曾是平生至契。”

少年也沉默。

“他孤身独闯留侠谷,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从未和你说过?”

少年垂眸,复又抬起。

“师父说,他此生,只合一意孤行。”

戚少商哈哈大笑。

“好!好个一意孤行!”

背叛、痛苦、灾难、离愁。

被践踏的故土、被折辱的梦想、零落的知交、困厄的命途。

不过都是这样的黑夜,不过都是这样的风雪,不过都是——

一意孤行!

“前面只有更多的埋伏,更深的痛苦,更残酷的战斗。”戚少商道,“这条路,你师父走了一生,我也走了一生,将来你也会继续走。”

少年犹豫着点了点头。

风雪凄凄,黑夜长得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路也是一样。

戚少商深看了少年一眼,转身迈开了步子。

“戚——”

“以后你也可以称我师父。”

“我只有一个师父。”

“也好。”

少年跟上来。

“你说,你是我师父的生死仇敌、平生至契。”

“是。”

“那你们为何从不相见?”

戚少商脚步一顿。

“不见?不。我时常见他。”

“怎么会?你在何处见的他?”

戚少商的声音似从遥远的风雪深处传来。

“在我一念之间。”

少年怔住了。

一见之间。一剑之间。一念之间。

“你不懂?”

少年摇头。

“你师父懂。”

戚少商轻声道。

“不信我问你,你方才最后出的那一招,叫什么?”

“叫‘一曲定音’”,少年说,“——‘一曲定知音’。”

少年说完,忽然明白了什么,冰雪扑在脸上,他的心头却灼热起来。

他忍不住问:

“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还能见到师父吗?”

他有些颤抖,有些期待,纵然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黑夜与风雪。

他还是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师父的生死仇敌、平生至契。

戚少商的背影隐没在疾风中,肩上那一朵杜鹃却仍显眼。

他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闭起眼睛。

——“能。”

 

 

 

风雪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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