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达芬奇

我出生时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分期手术从我没有记忆开始一直做到我有记忆。给我做手术的是一台名叫达芬奇的机器人,我十岁那年接受最后一次手术的时候他们带我去见了它,灰白色的、方方圆圆的外壳硬邦邦,有好几只手臂,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蓝色的呆板的正体。我见它时它是不会动的,安安静静待在角落,藏在帘子后面,他们把帘子拉开,允许我触摸它的手臂,我摸一摸光滑冰凉的金属,对它说,嗨,达芬奇!

见到它以前,达芬奇在我的想象里一直是个无比威武的英雄,毫不逊色于穿梭宇宙的机动战士高达,但其实它却实在其貌不扬,不仅不扬,还有些笨拙。那时他们有一个词来形容它,叫做“呆萌”,但那是在它出名的时候,比它更灵巧的机器人出现后它就只被称为笨拙了。

它就那样笨拙却精细地为我做了手术,把器械伸进我的胸口,在我的心脏上作画。我是这么想象的,颜料一样的血液,笔触一样的缝线。既然它叫做达芬奇,我是否可算做它的作品?

后来,达芬奇从一代升级到二代,三代,直到被淘汰。他们发明了最新的型号,叫做毕加索,毕加索已经不需要人工操纵了,实时影像扫描就是它的眼睛,芯片里植入的千万种结构,变异,还有手术流程就是它的大脑。它长得也更好看,黑篮色的外壳,发出淡淡荧光,修长曼丽的身躯和手臂,真是迷人。而达芬奇,我的笨拙的达芬奇搬进了博物馆,在废旧医疗机器人那一区。

后来再后来,如你所见,我一直活着,心脏安分地在胸膛里跳动。我的确是它的作品,杰出的作品,我去博物馆看它,就像第一次我十岁那年去看它一样,看灰白色硬邦邦方方圆圆的它在玻璃后面,沉默而苍老。

原来机器人也会老?

不,只是时代变化太快,而它过时了。

我只能隔着玻璃看它,然而我想,我很想,再去摸摸它的手臂,把我的胸口贴近那冰凉光滑的金属。

我想让它触摸我的心跳,那蓬勃有力的节律是它的作品。它并没有离去,因为我还活着。

可惜它一定不认得我了,我不能向它证明在我已长大的躯体里仍旧是那颗曾被它缝补治愈过的十岁的心。

我犹豫了很久,在博物馆的展柜前。我想我最好还是转身离开,把对一个机器人的荒谬的情感抛到一边。但我迈出的脚步像被牵扯着又收了回来,我重新走回它面前,像多年前一样,对它说——

嗨,达芬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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