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三十题之二(16,28)

Episode 16 沙发


与顾惜朝的久别重逢让戚少商始料未及。什么风声还没收到,只是会议室的转椅转了半个圈,就转出他来。

“合作愉快,戚总监。”

末了还眨一眨眼,仿佛是故意要让戚少商想起,他曾经吻过这双眼睛。

不出一天,助理们已经开始在茶水间闲谈——听说那位顾先生很厉害呢,年纪轻轻闯荡好几个顶尖公司的设计部,赚足了人脉和经验,又开了自己的工作室。你们说他这次和我们合作,是不是来挖墙角啊。挖谁?挖戚总呗,你看他有意无意一直盯着他……

阮红袍是少数几个熟知当年内情的人,泡咖啡时故意从八卦员工中间蛮横地挤过去,嘴里“呸”了一声。

戚少商一笑而过。几年前他思虑过后,决定离开连云转到这家公司来就职,身边几个固执无比的兄弟硬要跟着他来,说什么换个地方多好啊,咱们一起换,只要老大能忘了那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看起来果真是渐渐忘了,只是就快忘干净的时候,狼又回来了。

前功尽弃。

更可怕的是他下班回家,见到顾惜朝从他公寓对面的那扇门里出来。

“这么巧。”还是他先打招呼。

“是啊,真巧。”顾惜朝微微笑。

信了你才有鬼。戚少商心里想,这是你当年教我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敲门声就响起。

“不好意思,家里没盐了。”

“醋有么?借点儿。”

“刚搬来,忘了买花椒油。”

门又一次打开,戚少商刚要开口质问,顾惜朝手中端着一盘糖醋鱼,完全是一副睦邻友好的模样。

“用了你那么多调料,要不,一起吃点儿。”

这糖醋鱼简直香得让人受不了。

戚少商纳闷,自己按照他留下的菜谱尝试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是做不出他做的味道?

顾惜朝的笑容不小心透出些得意。

他一得意眼角眉梢就会格外生动,一向如此。从前戚少商就喜欢他得意的样子,像猫爪子在心上挠,要揽到怀里揉捏一番才解痒。

而今糖醋鱼加猫爪子,差一点就要缴械投降。

但戚少商是谁?波澜变幻,表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无动于衷。

“多谢,我吃过饭了。”

门关上。门外的人皱紧眉头,门里戚少商正拼命咽着口水。

转眼几天过去,公司会议室里顾惜朝依然和他针锋相对默契无间,回到公寓却不再来找他借东西。

那瓶花椒油也一直没还。

戚少商对他的骄傲比任何人都明白,还有他的聪明与傻气。

想了想还是自己去敲他的门,顾惜朝脸上混杂着惊讶,懊恼,还有一点点怒意。

花椒油塞过来,玻璃瓶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戚少商笑了。

“新邻居,去我家坐坐?”

戚少商的家格局很奇怪,进门是会客厅,有饮料吧台,有茶具,有咖啡机,地上随意铺着很多坐垫,落地窗光线很好。右手一扇大屏风,后面才是私人空间。

一般的客人都只在会客厅坐着。

顾惜朝显然不一般,戚少商弯腰从冰箱为他拿饮料,他就大步绕过屏风,毫不客气地往里走。

往里是戚少商自己的起居室。

起居室放着他的沙发。

居家的人都知道,沙发坐久了,便会有个凹陷,弹力不复,却也印证了主人的习惯,总坐那同一个位置,怎样都舒服。

戚少商的沙发上有两处凹陷。

这旧沙发他搬过多次家却一直留着。

沙发刚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学生,总喜欢窝在对角,看书,聊天,下棋,看电影,把脚搭在彼此的腿上。

多年过去,它实在已不称戚少商的家装风格。

顾惜朝向这旧沙发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地坐下,手指抚摸扶手处的布艺纹路。

戚少商在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知道他坐进了沙发上的凹陷处。

那背影恰如从前。一瞬间屋里的布局仿佛都已跟着变幻。

他的沙发并没有刻意为谁留着,但顾惜朝坐上去总归最合适。就像他久别归来,无限契合地填满了他心脏凹陷下去的那部分。

是的,一个人在心里住久了,和沙发一样,也会留下凹陷的。

一时有太多感慨,他却只说出一句。

“舍不得我的沙发,不如搬过来吧。”


END


Episode 28 不准问


年年清明,顾惜朝总要去晚晴坟前拜祭。晚晴不爱酒,他从不带酒,只带上上好的明前龙井,并一盒绿豆糕、一盒芝麻酥。

都是晚晴生前最喜欢的茶点。

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跟着她,讨她欢心,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只摸清了她“吃”上的喜好。可成亲时,他还是一两龙井茶叶也买不起,只有街边的绿豆糕可以包上几块,心里也知道和相府厨子的手艺不能比。

晚晴吃着却每每开心得不得了。

丞相千金爱吃的食物如此平凡,也不知道是不是顾着他的感受,故意的。

顾惜朝笑一笑,把茶浇在土里,茶水很快渗下去,一片土染成深色。

祭过坟,他一个人回小庐,戚晚正在院子里练剑。身高刚及桌子的小女孩,最简单的出剑已经练了一年。从拿稳了剑学起,练形,练气,要将基本的“形”练成本能,基础才牢固。更何况,戚晚自幼残疾,没有右臂,身体重心不稳,要使剑,需付出的艰辛就更多。

见到他回来,戚晚喊了声“师父”,跑上前要抢他手里的纸包。顾惜朝在她剑上一弹,拎纸包的手也背到身后。

“谁准你偷懒?继续。”

戚晚怏怏不乐,又走回香樟树下,摆起了姿势。

顾惜朝不理会她自进了屋,傍晚戚少商回来,刚踏进门,戚晚就两眼亮晶晶,小声喊:“爹!爹!你帮我骗骗师父,今天的五百下练完了,好么?”

戚少商上去捏住她的小鼻子:“为什么不好好练?”

戚晚挣扎着要掰开他的手:“今天过生日……”

戚少商手指松开,一把将她抱起,接过她左手里的剑道:“过生日也不能偷懒。爹陪你一起练,好不好?”

顾惜朝一直从窗内看着戚晚,这会儿只见戚楼主飞身而起,抬手折了根树枝,在香樟树上搅动一阵,落地时用手中叶片编了一只小鸟。戚晚咯咯笑,把青色的小鸟别到戚楼主头发上,捡起剑,和他手中的树枝对打。

戚晚是五年前从扬州捡回来的,那日正是晚晴的祭日,追捕案犯事了,他们趁着夜色从春风楼的后巷脱身,却在街边的空菜筐里发现了她,瘦小地像棵小菜苗,蜷缩在筐底,不知是被谁丢弃在这里。戚少商把她抱出来一看,才发现这小女孩没有右臂。

顾惜朝发觉他的心思,只说了一句:

“你在江湖上有多少仇家,日后也会是她的仇家。”

“一字剑法和神哭小斧的传人,会怕人来寻仇?”

“神哭小斧最讲重心平稳,我伤了腿后功力大不如前,你应当也看出来了。要一个没有右臂的女孩练神哭小斧?异想天开。”

“当年是谁教你武功?”

“不准问。”

“应当感谢他,否则你可能活不到遇见我。”

“也可能我就此一生安稳,不遇到你更好。”

“安稳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可信吗?”

顾惜朝抿了唇冷笑一声。

戚少商放柔了语调:

“你不提我也记得,今天是晚晴的祭日。这女孩恰好出现在今天,你说我们救不救?”

“道理总和戚大侠站一边。”

顾惜朝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软了些。

戚少商道:“我带她走,就是将她带入江湖风云。可江湖上不仅有仇家,也有朋友。”

女孩终究被他们带回来,顾惜朝为她取单名“晚”,戚少商问:“是晚晴的晚?”

顾惜朝答:“不。是‘为时未晚’的晚。”

无情亲自为戚晚看了头颅骨骼,好在她虽有残疾,体格也过分瘦小,智力却无碍。

“虽可能比寻常小孩迟一两年,到成年后应当也没有什么区别。”

追命用一根狗尾巴草逗着戚晚,看她单拿一只左手左右追逐:“没有区别怎么行?那俩教出来的孩子,不比别人聪明,他们能甘心?”

“聪明也好,笨也好,笨也是聪明。”铁手道。

一屋子人都看他。

“怎么,我说得不对?”

“对,很对。”诸葛小花点头。

这会儿戚晚和戚少商对打的样子,已经很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有气势是好,却掌握不好力气,手中的剑飞出去,正砸在刚进门来的追命肚子上。

“哎呦!”追命捂肚皮,“我看准咯,这丫头长大肯定是个魔女。”

“戚晚,去打招呼。”戚少商手中树枝一转收回身后。

戚晚赶紧扑过去抱住追命,又单只手去揉他的肚子,揉着揉着突然发力,追命察觉,往后一跳,避开了,戚晚咯咯笑。

“侠女,行了吧?”追命也笑嘻嘻,使劲捏她的小脸,“我是夸你厉害。”

说完递来一个盒子:“我跟你说,这里面追命叔叔送的你肯定最喜欢。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戚少商帮着打开盒子,里面有一管小巧的暗器,适于左手用;一册书,用纸皮包着;一个小铃铛,刻着“晚”字;还有一串糖葫芦,红彤彤亮晶晶。

戚晚一把抓起那串糖葫芦,抢到手里就舔,开心得眼睛弯弯像两只小月牙。舔了一口,眉头却皱起来,苦着脸吐出舌头。

“难吃。”

追命嘻嘻笑:“本来就不是吃的。是我用木头做的!小淘气鬼,喜不喜欢?”

戚晚想了想,抬起糖葫芦要敲追命的头。戚少商拦下来,对追命道:“喜欢喜欢,以假乱真,十分实用。”

追命拍拍手:“不和你玩了。追命叔叔还有事。戚楼主,告辞!”

话音未落,一阵旋风似的不见了。

戚晚道:“以后我也要跑这么快。”

“跑这么快做什么?”

“要跑得过师父的小斧!”

应着话声,屋里飞出一只筷子。戚少商一把抱起戚晚跳起来,筷子追着他的屁股拐弯,他左躲右闪,听到女儿在耳边说:“爹爹加油!”

最后一躲,筷子擦着腰带飞回屋门口,被一只手轻松握住,并到其他筷子中。

“吃饭。”青色袖子一闪而逝。

戚晚年纪小,倒会把筷子伸到戚少商杯中蘸酒喝。

顾惜朝正把纸包里的糖山楂倒进碟子,边倒边道:“果然姓戚。”

戚晚看见糖山楂就挪不开眼睛,平时怕坏牙不给吃,也就是过生日才有,她赶紧放下筷子抓起一个,送到嘴边却顿住了,两只眼睛滴溜溜在桌上转一圈,抬头问顾惜朝:“师父,我喜欢吃糖山楂,爹爹爱喝酒,我们喜欢红烧鱼、莲花肉饼、蜜枣羹,你都知道。可你喜欢什么?”

一问问得顾惜朝怔住了。

“我喜欢什么?”

戚少商捡起那颗糖山楂塞进戚晚嘴里,一转眼岔开了话题。

“青峰钰一案六扇门接连失利,你有什么看法?”

戚晚站在凳子上帮戚少商洗碗,一只只把碗和碟子递到他手里。

“爹,你知道师父喜欢什么么?”

戚少商袖子摞得高高地,洗碗的动作却慢悠悠。

“你觉得你师父话多不多?”

“有时候很多。”

“什么时候?”

“教训我的时候。”

“还有呢?”

“不知道。你们说话关着门。”

“师父说话不少,为什么不回答你他喜欢什么?”

戚晚摇头。

戚少商把抹布拧干:“有些问题在你师父那儿是不准问的,想知道答案,得自己观察。”

“啊……?”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

“想要。”

“要不到呢?”

“不开心。”

“喜欢是复杂的。它里面牵扯着快乐,也牵扯着痛苦。还有害怕、担忧、妥协。”

“啊……”

“就像你的糖山楂。让你吃你就笑,不让你吃你就哭。如果卖糖山楂的铺子关了,你担不担心?如果我们穷得再也买不起,只能让你在货柜前流口水,你难不难过?如果你喜欢吃却吃不了,一吃就肚子疼,疼得死去活来,你还吃不吃?”

“还分这么多‘如果’……”

“分。不喜欢也分。有不喜欢,有不敢喜欢,有自以为不喜欢,有习惯了不喜欢,还有,无所谓不喜欢。”

戚少商摆好所有的碗筷,回头一看,戚晚还站在凳子上,懵懵懂懂,若有所思。

他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比着你对糖山楂的心思,去猜猜你师父喜欢什么吧。咱们戚晚这么聪明,改日也送师父一份礼物。”

过了好几天,戚晚也没再提起这事儿,只是练剑之余,成了个小尾巴,一有机会就盯着顾惜朝。

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有了结论,把戚少商拽到院子里,在柔柔亮的月光下严肃地说:“爹,我知道师父喜欢什么了。”

“什么?”

“他喜欢你。”


END


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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